止衡仙君這一生何曾被一個小輩這麼明嘲暗諷過,便是再深沉隱忍,怒火也已經湧上了心頭,他麵無表情,提掌便繼續再拍!
凝禪於是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那兒,看著一個半老老頭兒站在那兒,手臂已經揮成了連環無影掌,一掌又一掌地拍向替身傀的頭顱,如此不知多久,那傀的頭顱終於不堪重負,哢噠一聲,從脖子的地方斷了。
然後順著肩膀骨碌碌一路滾落下去。
是的,到最後,頭都沒爆,也沒被打穿,隻是脖子連接處斷了。
止衡仙君甚至愣了片刻。
換句話說,如果方才他第一掌……又或者後來的任何一掌,攻擊的是這戰鬥傀的脖子而非頭顱,理應早就已經是現在的效果了。
他用了這麼多力,調動了如此多的靈息……簡直就像個笑話。
止衡仙君麵色極差,他拎著筆,就要繞過戰鬥傀再向前。
然而那沒了頭的戰鬥傀卻沒有倒下。
而是從胸甲的位置開始,又重新出現了眼睛和嘴巴。
——雖然這兩樣東西從本質來說對於一具明明可以是任意形態的傀來說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但這樣的重新出現,就像是在昭示它並未損毀,並無大礙,還能再戰三百回合。
“我從書裡看到了刑天上神的形象。”凝禪甚至還在旁邊解說了兩句:“得了點兒靈感。啊,是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我都是喜好藝術之人,不如請您點評兩句,我這刑天戰鬥傀,審美如何?”
止衡仙君:“……”
止衡仙君:“…………”
他點評個屁!!
審美個屁!!
矗在他麵前的戰鬥傀簡直像個無頭怪獸,他這輩子見過了太多奇形怪狀的妖獸,參與了虞畫瀾等人的人造半妖計劃後,自然也見到了許多畸形可怖的妖獸。
也沒有哪個的眼睛鼻子嘴巴開在肚子上啊!!!
尤其那嘴巴甚至還畫了一個巨大的弧度,就像是時刻在向他露出和善卻詭異的微笑!
止衡仙君恨不得蒙住自己的眼睛。
他不願意再看這怪東西多半秒,手中的狼毫已經再次揮出!
合虛·空花陽焰。
這一次,從他的筆尖揮舞出的,是合虛山宗的靈法劍技!
無數籠火火球將劍意包裹,天空中仿佛落下了一場真正的火雨,那戰鬥傀再靈活,終究不能躲開雨水,它的周身頓時被無數空花陽焰燒出了洞,變得傷痕累累,狼狽無比。
但傀是不會疼的。
所以饒是如此,它依然在進攻。
它的周身有十八般兵器,它便用十八般兵器,穿過空花陽焰,任憑自己的周身被點燃,被洞穿,變得破爛廢舊,變得殘破不堪。
也要將所有自己所會的一切都施展出來,隻為守住淵山大陣的陣眼,殺了麵前的人。
那些攻擊對於朱雀無極的止衡仙君來說並不難躲開,但他要等待一個一擊必殺的機會。
所以他在觀察,觀察戰鬥傀的所有動作,接下它的所有攻擊,再終於發現了自己想要尋找的那個所有動作的動線共同指向的部位。
竟是替身傀的右側心臟部分。
止衡仙君不再猶豫,那柄彆在他腰間的劍終於第一次出鞘,劍如西風淩冽,一劍深深沒入了戰鬥傀的右側心臟!
戰鬥傀的動作終於一僵,然後永恒地停了下來。
然而止衡仙君的臉上才開始浮現笑容,漫天的劍風便已經將他重新籠罩!
方才還在淵山大陣之中嘲諷他的凝禪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前方!
又或者說,不知何時潛藏在了他麵前這句戰鬥傀的體內!
凝禪確實在等一個時機。
一個止衡仙君終於拔劍,且暫時無法將劍抽回來的時機。
她知道,止衡仙君最強的,不是什麼書畫,不是他那隻狼毫,不是朱雀無極的靈法,也不是什麼空花陽焰。
而是一劍。
拔劍的那一劍。
所以她要等他無法劍回鞘,再出劍。
便是現在。
永暮出鞘,血色順著她的手流轉到了永暮的劍身,將原本就已經沸騰的劍意瞬間點燃!
天鶴訣·不知
雪。
雪落漫天,她偏不知。
因為她劍意浩蕩,足以將漫天的雪斬落。
也足以以一劍,將麵前朱雀無極的止衡仙君的頭顱斬落。
永暮的劍在半空劃出了一道火色的絢爛弧線,弧線裡旋即又多了血,然後血色繼續噴湧而出,將籠火照耀的夜以鮮紅渲染。
淵山今夜的血氣足夠濃鬱。
再濃一點,也沒關係。
凝禪劍落,早已不堪重負的戰鬥傀也落,無數零部件散落在地上,化作一片轟然,也像是在以這樣零碎的落地聲,作為止衡仙君生命的終曲。
一道青龍·定魂死死地按在了無頭的止衡仙君身軀。
他才要離魂而出,卻被徹底壓製。
唯有青龍無極的定魂,才能壓住朱雀無極的離魂。
止衡仙君的頭顱遲緩地轉過眼,死死盯著凝禪的臉,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為何虞畫瀾寧可暴露他,也非要他來將凝禪抓走。
他的眼前開始走馬燈。
他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名世家弟子,資質上乘但不算佼佼,一路按部就班步入修行之路,進入合虛山宗,一步步做任務,一點點積累修為經驗,又有家中長輩長老們提攜,在到了六合天的時候,自然成為了合虛山宗的一名執事。
再從執事慢慢上升,最後成了一峰之主。
他的人生有無數人羨慕,隻覺得扶搖直上,順暢無比,有前輩提攜,有同輩師兄弟為掌門撐腰,他自可暢行所想,肆意招搖。
被窺得心中黑暗的那天,也是他突兀地覺醒了血源脈力的那天。
他這才知道,他得自母親一方的血源脈力,名為【欲念深淵】。
他可以看到彆人心中的任何一點惡念,並且將其無限放大,變成控製他人的手段。
他就是這樣操控了滿山弟子去針對唐花落的。
——人心從來都不可能坦蕩,又有誰不會有那麼一兩個瞬間,對於掌門之女有豔羨嫉妒之情呢?
但與此同時,他自己的內心的泥潭也會被無限放大,他審視自己,本應自控,卻越審視,越清醒。
他終於知道了自己想要什麼。
他想要更多的權勢,想要走向更高的權利巔峰,想要更強大的力量。
這並不容易。
他已經站在了比他此前所能想象中的、更高的位置,他已經是一峰之主,想要再向前,便隻剩下了掌門之位。
他不知應當如何超越望階仙君。
可陰暗的欲念卻在不斷滋生。
直到有一日,他機緣巧合,知曉了虞畫瀾等一眾人的計劃。
他們在人造半妖,人造覺醒第二條四方脈。
止衡仙君的眼瞳逐漸明亮,他覺得自己找到了自己人生繼續向前的辦法。
所以他不惜眾叛親離,也一意孤行。
但現在,他隻覺得荒唐可笑。
他終其一生在追求能夠讓自己的四方脈多覺醒一道,他處心積慮,甚至舍棄了自己踏入修仙一道的初心,背叛了自己最親近敬仰的師兄望階仙君,設計覆滅唐家,故意透露消息給他,逼他出死關,隻為不動聲色地逼死他,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望階仙君死了,他才有可能成為掌門。
他距離成功已經很近了,很近很近。
如今他是合虛山宗的代行掌門,他也已經窺見了覺醒四方脈的可能性,他以為屬於自己的人生終於迎來了一個想要的終點。
但看到凝禪,他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畢生索求的終點,不過是她的起點。
止衡仙君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