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盼?”
“對。”
小女孩兒穿著破舊的男式薄襖, 點了點頭,把懷裡一個多月大的寶寶摟得緊緊的。
一雙眼睛裡寫滿了乞求,“……能不能, 給妹妹取名叫盼盼?周盼盼。”
她說,“盼盼……比盼兒叫起來更響亮、更好聽。”
可她等來的,並不是麵前男人的同意, 而是他揚起手來的一巴掌。
“叫你媽!”
他破口罵道:“老子給個死丫頭片子取名兒,還管它好不好聽?好聽有什麼用?能給我老周家盼來一個兒子嗎?!”
小女孩兒的臉,頃刻被他打得紅了大半邊。
懷裡的小寶寶也被嚇得哇哇直哭。
她一邊晃著寶寶安撫,一邊抬起頭。
還是不肯放棄, 想再努力勸說一次:
“……我就叫念念,讓她叫盼盼,顯得更像姐妹倆……”
聽到這裡,陷入昏迷的祁妙終於敢確認——
夢境裡, 眼前這位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兒,就是當年的念念姐姐。
周念念接著哭道,“……爸, 你就讓她……”
話還沒說完, 就被男人一腳踹在了腿上。
“給老子滾!還姐妹, 你大姐不是你姐妹嗎?!”
小女孩兒懷裡抱著寶寶,根本就站不穩。
她像個破布娃娃一樣,一下子就被踹倒在地, 還滾了半米遠。
隻不過,她細細的胳膊牢牢將寶寶摟在懷中。在地上滾了一圈, 依然用自己單薄的背,護住了繈褓中的妹妹。
深秋臘月天,那年還冷得特彆早。
熹微的晨光中, 院子的土地上,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冰涼刺骨,像小女孩兒眼角落下的淚一般。
她躺在地上,盯著石灰色的、霧蒙蒙的天,很久很久都想不明白……
這個被她們叫做父親的男人,是怎麼好意思,提起她大姐的呢?
她大姐周引兒,今年才不過19歲,就已經嫁給鄰村的傻子……生了兩個寶寶了。
竟然還隻是為了,給周家換來一枚小小的金戒指。
大姐嫁過去那天,她們的媽媽喜笑顏開。
拍手說道:“這下可好了,等我以後生了個小耀祖,還能給他打一副長命鎖呢!”
後來,周念念想,其實自己已經是三姐妹中,最幸運的那一個了。
她本來,也是該叫周念兒的。
但去派出所裡上戶口的那天,戶籍工作人員是個年紀輕輕的姑娘。
看了一眼新生兒那年邁、表情不耐煩的父母,又對著電腦,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手指在鍵盤上多敲了兩下。
戶口本上的姓名,就從周念兒,變成了周念念。
周念念爬起身,用手點了點啼哭不止的小嬰兒的鼻子。
“……不哭不哭,妹妹乖啊,以後姐姐就叫你盼盼,好不好?”
盼盼聽不懂,盼盼還是在哭。
周念念覺得,盼盼可能是最不幸的那個孩子。
因為她們的媽媽,如今三十多歲了,還在堅持不懈地接男寶。
在盼盼之前,已經流過四次胎了。
盼盼按理說,本來也不該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
可就因為一個跳大神兒的婆子,非指著中年農婦的肚子說,這一胎,絕對是個大胖小子!
然後,盼盼就被生了下來。
再然後……
就被氣急敗壞的父母,給扔在了病房外。
還是上初一的周念念親手抱回了家裡。
而周念念能夠有機會上學,也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
她9歲之前,一直都是在待在家裡,幫父母洗衣服、做飯、下地種莊稼的。
但在一個雪天,她去後山撿柴火,想著回去給媽媽煎中藥。
——她媽媽總是喝些各種古古怪怪的中藥。
藥引子獵奇又惡心,家裡無時無刻不飄散著苦澀、難聞的氣味。
媽媽說,那是喝了能生兒子的好藥。
周念念不理解,但還是乖乖地每天跑出去,撿些乾燥易燃的柴火回來。
然後,她就在茫茫雪地裡,遇到了一個拿著不知道是什麼儀器的女人。
旁邊還有一頂帳篷,帳篷外放了張桌子。
風一吹,桌子上的演草紙嘩嘩作響。
周念念沒見過這些,就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新奇地盯著看了好久。
久到女人走過來問她,“小孩兒,你冷不冷啊?”
周念念抬起袖子抹了把鼻涕,搖頭,“不冷。”
女人笑了,搬了張折疊椅讓她坐下。
還給她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薑茶。
周念念就坐在桌邊,捧著杯子小口地喝。
女人埋頭在草稿紙上寫了很多數字,才想起來問她。
“小孩兒,你讀過書沒?”
“沒……”
“那我教你。”
女人說著,就給她寫了一道物理題。
簡單講了公式和原理,就把筆遞到了小女孩兒手裡。
周念念半知半解,極其費力地在紙上畫下了一片狗爬般的符號。
……她連數字都不太會寫。
可女人卻歪著頭看了看,開心地誇她,“真棒!你可真是一個聰明的小孩兒。”
女人又問,“那你想不想去上學?”
周念念懵懵懂懂。
卻恍惚意識到,她即將說出口的,會是一個能改變她一生的答案。
她點頭:“想。”
過了沒幾天,她就再見到了那個女人。
女人給她抱來了一摞課本,告訴周念念,她是從省城來鎮上支教的物理老師。
如果周念念能把小學的功課全給補上,她就給她出剩下的學雜費。
周念念能讀到哪兒,她就出到哪兒。
為了這句話,9歲的周念念,花了兩年時間門,一個人學完了彆人六年的知識。
12歲生日的前幾天,她成為了女物理老師班上的新一員。
為了不讓父母挑出什麼毛病,周念念在學校裡更加認真讀書,放學後就背著書包跑回家,更加賣力地乾活兒。
同時,還要照顧剛出生的盼盼。
父母很少過問他們的小女兒,似乎巴不得她能自己餓死。
周念念一回到家,就會抱著妹妹跑去村頭找一個寡婦。
沒辦法,盼盼太小了,隻能喝奶。
給盼盼換洗尿布,也成了周念念的日常工作。
可以確切的說,盼盼完全是周念念一個人拉扯大的。
這也就導致,小盼盼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姐、姐。”
“……姐、姐。”
周念念那天聽到這兩個字,開心到大半夜。
盼盼在姐姐不甚熟稔的照顧下,居然一天天地長大了。
雖然發育遲緩,身材依舊矮小。
但起碼能在周念念上學的時候,自己一個人領著家裡的大黃狗,慢騰騰地跑出去,跟村子裡其他的小孩子玩兒。
可有一天,周念念放學回來的時候,盼盼正坐在床邊哭。
周念念嚇壞了。
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幾個小孩子說盼盼長得不好看,一個勁兒欺負盼盼。
周念念細致地給她洗了把臉,柔聲安慰。
“誰說的?我們盼盼長得可好看了。”
“他們都睡成了扁頭,我們盼盼可沒有,盼盼的腦袋呀,圓滾滾的,多好看啊。”
“真的嗎?”小盼盼半信半疑。
“真的,真的。”
聽到周念念這麼說,小妹妹才破涕而笑。
“那姐姐……你給我紮辮子。”
“好,姐姐給盼盼紮兩條小羊角辮。”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慢慢過。
雖舉步維艱,卻始終向前。
直到——
周念念高二那年,冬天上完課,快跑回家的時候,路上遇到了神色焦急的盼盼。
盼盼大老遠就衝她喊:
“姐姐你快跑!千萬彆回家!”
原來……
是他們這兒的媒婆找上門,想把周念念說給村裡的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周念念見過,是個快過六十大壽的老光棍兒。
說要在過壽之前,娶個小媳婦兒,衝衝喜。
而她們的父母,已經同意了。
周念念聽到這個消息,渾身的血在一瞬間門涼了個透徹。
盼盼也哭成了淚人,一個勁兒的推著她的胳膊,“姐姐你快跑,聽彆人講,你回了家……就會死的!”
小盼盼這年才五歲,不懂事情的嚴重性。
隻是聽到有人說姐姐會遭殃,就嚇得大冬天跑出家門,領著大黃狗守在半路上,等姐姐放學,想要攔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