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各自沐浴完躺在帳帷裡時,酈嫵依舊如往日裡那般,躺在床裡側,離蕭衍遠遠的,甚至還背對著他。雖然兩人中間沒有任何東西隔著,仿佛依然還存在著無形的“楚河漢界”。
看著酈嫵的背影,察覺到她有意識的疏離,蕭衍微微挑眉。
兩人一整日都沒怎麼講話,這會兒蕭衍不得不主動打破沉默。“昨日你是怎樣認出來那人不是孤的?”
聽德福和洛離說,那人喬裝功夫極好,偽裝得極像,連他們一時都未能察覺。
酈嫵轉過身,終於睜開眼睛正視蕭衍。
經過昨日和昨夜的一場混亂,她腦子還有些混沌,努力在搜尋著那時的畫麵。
一開始她本來隻覺得那個人看起來似乎與太子往日的樣子有異,總感覺好像矮了點兒。
心裡本來就納悶。
後來等那人走近的時候,酈嫵更是發現那人的眼睛瞳仁顏色與太子不同。太子眼瞳的顏色較黑,那人的眼瞳卻是深褐色的。而且,他身上的氣息與太子相差太大了。
太子神清氣正,身上有著鬆柏般清新的氣息。
那人卻是臭不可聞。
而酈嫵哄著那人接過香囊時,發現他的手也跟太子不同……想起之前太子說吳家小姐是易容的,酈嫵因而立即反應過來,那人一定是彆人易容喬裝。
酈嫵終於張口,慢吞吞地道:“他看著比殿下矮了一點點。”
“嗯,還有其他不同嗎?”蕭衍眼神鼓勵地望著她。
“眼睛的顏色也不一樣。”
蕭衍微微含笑,“還有呢?”
“還有、還有手……”那人的手比太子小很多,且不好看。而太子的手……酈嫵忽地噤聲。
“手怎麼了?”蕭衍問話的時候,順勢抬手,將酈嫵往自己這邊攬了攬。
他的手掌寬大而熾燙,哪怕隔著夏日的衣裳布料,似乎都能將人燙傷。
酈嫵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這雙炙.燙的大手,曾緊緊扣住她的後腦勺、她的肩,曾撫過她的唇……她的每一個地方。
她惶惶然地垂下眼皮,輕聲道:“手也不一樣。”
太子的手雖然大,但指骨修長,指節根根分明,手形極為好看。
蕭衍笑出了聲,將酈嫵緊緊扣入懷裡。
他的身上是那樣的炙燙,燙得甚至直接讓酈嫵感受到了他隨之洶湧而來的渴望。她慌亂地推開蕭衍,繼續縮回自己的角落,閉上了眼睛。
“殿下,我……我現在已經沒事了,不需要了。”
沒有了藥物的迷亂,她顯得清醒而冷靜,甚至比以往對他的態度還要疏離。
蕭衍靜靜地看了酈嫵一會兒,忽然道:“央央,後日我們就開始啟程回宮。”
“回宮?”酈嫵原本閉著眼,聞言又倏地睜開雙眸,“殿下的事情已經忙完了?”
蕭衍道:“差不多該結束了。”
是該結束了。
原本他打算慢慢來,找足證據,徹底將“綠衣教”以及與“綠衣教”勾結的當地官員一並鏟除和解決。可是昨日酈嫵差點被人擄走,且被下了藥,讓蕭衍怒不可遏。
他並沒有因為這意外導致的可趁之機而暗暗自喜。而是不敢去想若是他們當時給酈嫵喂的是無藥可解或者急性發作的致命毒藥……哪怕隻是假設性地想一想,蕭衍都要瘋了。
因而決定用直接的暴力手段鏟除“綠衣教”。
本身他隻是代天子微服私巡,無需親自以身犯險,更不該讓酈嫵也跟著他置身險地。
*
當酈嫵跟著太子一行人開始啟程回京時,離嶽州城十餘裡的穆家大將軍穆紹元拿著太子手諭,聯合承親王世子蕭訣帶來的羽林衛,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闖入了“不思歸”。
轟開了那個圍樓中間的高台,在底下果然挖出了不少骸骨。
又同時進了嶽州城中的鼓樓,直接端了“綠衣教”的老巢,抓了不少人。連嶽州太守,部下屬官以及吳大善人和他的一雙兒女,都因為有被沈星北策反的玉娘協助,被拿了證據,一起逮捕,押送審問。
嶽州城內早已翻了天,百姓為此議論紛紛。
陸鑒之、沈星北、穆書雅人留下來跟著蕭訣一起善後。
幾人騎著高頭大馬,押著人犯跨過城門。穆書雅跟自己大哥穆紹元寒暄告彆的時候,蕭訣端坐馬上,滿臉懊惱。“太子殿下回京了?”
陸鑒之點頭:“是的,太子帶著太子妃已經回去了。”
太子居然又先開溜了!自己白白地主動請命來了嶽州,卻連酈嫵一眼都沒見著,她又被太子給帶回去了。
——自己在這裡辛苦善後,太子卻擁著美人逍遙暢快。
蕭訣氣得咬牙,但又不敢當眾發泄對太子的怨言,隻能一甩馬鞭,“駕——”地一聲,被馬兒帶著朝前方狂奔。
*
事實上太子並沒有蕭訣想得那樣懷抱美人,無比暢快。
隻因酈嫵這幾日情緒低迷,悶悶不樂。
酈嫵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也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就隻是整日神不守舍,神情迷茫,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一連趕了幾日路都是如此,連琉璃和德福都沒法逗她開心。
這一日,他們路過一個城鎮歇腳時,蕭衍帶著酈嫵逛街散心。酈嫵興趣泛泛,隻是在聽到路邊有人在談論什麼時,忽地頓住了腳步。
“你問緣法寺?”
“對。”
“緣法寺就在我們隔壁的靈犀城……”
那二人邊走邊聊,聲音漸遠。
酈嫵忽地轉頭看向太子,這幾日來第一次主動對他開口:“殿下,我們可以去一下緣法寺嗎?”
蕭衍沒有吭聲,隻用深邃的眼神靜靜地盯著酈嫵。
他想起酈嫵還沒嫁入東宮之前,醉酒的那一回,她在他懷裡吚吚嗚嗚地說的那些話。
“……聽說靈犀城緣法寺的菩薩最靈驗。那裡還有一棵許願樹……等我有時間,我也要去靈犀城,去緣法寺許願。”
“你要許什麼願?”
“許一個來生呀。這輩子我跟他沒有緣份,來生總可以吧?”
那時候她笑得那樣開心。漂亮的眼眸愉悅地彎著,裡麵盈滿亮光。哪裡像這幾日這般消沉黯淡。
所以,哪怕他們已經有了最親密的關係,她心裡還在想著與容謹的來生嗎?
蕭衍沉默地看了酈嫵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好。”
*
靈犀城的緣法寺,矗立在一個不甚起眼的山頂。但據說裡麵的菩薩很靈驗,因而雖然不是什麼初一十五的特殊日子,前來許願的香客也不算少。
次日,酈嫵和蕭衍坐著馬車循著環山路繞行而上,抵達了緣法寺。
酈嫵捐了香油錢,又虔誠地拜了菩薩,最後去了後院那裡的許願樹前。
這棵許願樹據說已有上千年的樹齡,巨大的傘蓋如一團龐大的綠雲一樣,遮天蔽日。樹枝樹杈上麵掛滿了新新舊舊的寄滿願望的“祈福帶”。
酈嫵領了一條祈福帶,拿了筆在旁邊寫字的時候,蕭衍朝她瞥了一眼,她立即警覺地伸手擋住。“殿下你彆偷看。你要的話,可以自己去寫呀。”
蕭衍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剛剛匆匆一瞥間。他隻看到了四個字:子瑜哥哥。
這個姑娘她好像就隻有一根倔強的情絲,上麵牢牢地隻刻著容謹的名字。
蕭衍沉默地站在那裡。
酈嫵根本就沒察覺到太子的情緒。她認認真真地寫好了自己的祈福帶,放下筆,然後掛到了許願樹上。仰起頭,看著樹上隨風飄搖的祈福帶,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黯淡無光的小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
蕭衍盯著她臉上明媚的笑,沉默了幾息,最終他也去領了一條祈福帶,幾乎不用思索,一會兒就寫完,也與酈嫵的那條,並排掛在了樹上。
兩人走後,微風拂過山頂,許願樹上的祈福帶嘩啦啦地被風吹得掀了起來,那兩個並排的紅色祈福帶,在微風中翻了一個麵,露出背麵的字:
一條是:祝願子瑜哥哥永生永世,平平安安。
另一條是:願央央世世平安幸福,安樂無憂。
*
重新啟程回京時,太子和太子妃一行人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時候,突遇暴雨,路上到處是坑坑窪窪。
道路崎嶇,馬車顛簸難行,酈嫵被顛得左右搖晃,頭磕在馬車廂上好幾次。
坐在對麵的蕭衍朝她招了招手,“坐到孤這邊來。”
酈嫵望著他,猶疑了一下。
蕭衍淡淡瞥她一眼,“怕什麼?這是馬車裡,孤又不能對你做什麼。”
等酈嫵挪過去之後,蕭衍卻將她一把抱起,放在自己腿上坐著。雙臂將她圈入懷裡,下頜抵在她纖細的肩上,鼻息微動,嗅著她身上的香氣,仿佛在嗅一朵綻放之後更加誘.人的花。
“央央,孤心情不好。”
太子殿下很少表露情緒,一旦表露,多半不妙。因為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往往興致卻很好。
酈嫵察覺危險,立即就想起身,卻被太子緊緊按住。
“你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