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那雙因為激動而充血的眼眸,正堵在縫隙裡,窺視著外界。
饒是心大如彌什,也被這衝擊感十足的畫麵,驚得瞪圓眼眸。
嫌惡和恐懼如同潮水般,爬上她的四肢。
恍惚間,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三姑。
或許死亡前一刻,三姑也躺在了這張床上,與縫隙裡的窺視不經意對視——
…
耳邊忽然響起一陣若有若無的戲曲聲。
等等。
哪來的戲曲?
彌什從驚悚對視中回神,忽然發現撐在她身上的羅凡德消失了,眼前幽黑的房間也變了。取而代之的是溫柔乾燥的小房間,無論是家具還是地板都被收拾得乾乾淨淨。
彌什詫異起身,從床上坐起來。
光腳下地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著淺粉色旗袍——正是三姑見他們時穿的那件!不同的是,這件衣服比起初次見麵那天似乎新很多,花紋也很清晰。
彌什心有感應,不用看鏡子也知道,她似乎....真的變成三姑了。
短暫驚訝過後,彌什定了定心神,非常上道地開始翻看起三姑房間裡的東西。
光腳踩在地上的感覺不太好受,九龍城寨潮濕陰冷,木質家具散發出一股刺鼻的黴味,好在裡麵的東西擺放得很乾淨,有著不需要怎麼翻找也能一目了然的整潔。
彌什翻了一下衣櫃,除了發現三姑衣服很多,很愛美以外,一無所獲。
倒是她經過鏡子的時候,被自己的倒影嚇了一跳。
饒是誰看到鏡子裡死者的臉,都會被嚇到,更彆說“她”的臉上還帶著從未見過的妝容,嫵媚又精致,殷紅的嘴唇印在精致小巧的臉上,和他們所見的三姑形成鮮明對比。
彌什默了一會兒,第一時間去翻看了日曆。
“果然...”
她已經預料到地自言自語:“現在是1981年11月。”
彌什將截圖調出來,與記憶沒有出入,三姑收到的第一封求愛信來自1981年的12月。也就是說,她穿越到三姑被變態追求的一個月前,沉浸式探索三姑死亡的真相。
就是不知道,無限空間是想讓她成為三姑進地獄,還是讓她幫助三姑躲避變態的追求?
啪——
邦邦邦!
巨大的敲門聲忽然響起,蓋掉戲曲黑膠唱片的聲音,把彌什嚇得一機靈。
和敲門聲同步響起的,還有敲門者尖銳的喊叫,隔著房門也聽得非常清楚。
“何秀香,你個小三,彆躲起來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被我從香港趕到九龍還不安分?你有本事給我的男人寫求愛信,怎麼沒本事開門啊?”
“開門!住在這麼一個爛房子,你在裡麵做什麼我看得一清一楚!”
“不要臉的東西,活該一輩子被人看光光,一輩子住在破爛房子裡,再跟哪個窮酸男人生下十個八個小窮光蛋,在這裡發爛發酸發臭!”
邦——
又是一聲巨響。
應該是對方穿著高跟鞋狠踹房門。
在尖銳高跟鞋的直衝下,城寨質量極差的房門板裂開一個口子,透出了幾縷白潔光線。光線忽明忽暗略過兩次黑影,伴隨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應該是屋外一直大喊大叫的女人走了。
彌什還是等對方走後,才反應過來,女人口中咒罵的“何秀香”好像就是“她”。
原來三姑的真名叫做何秀香。
那她為什麼改名叫三姑?
彌什心中的疑問沒能停留多久,因為她透過裂縫向門外看去的時候,心裡隱隱有答案了——自從女人在門外大喊大叫後,三姑鄰裡紛紛有了動靜,他們不是直接走出來趕走壞人,也不是光明正大站在門口圍觀。
他們湊在貓眼上,門縫上,持續不斷地窺視著444號房間。
孤立無援的三姑成為所有視線的焦點。
不知道是哪來的熊孩子,一邊拍著皮球一邊笑唱:“何秀香,喚三姑,偷人吃,被人抓。喊老公,他不睬,軲轆軲轆滾下台~”
越唱越大聲,越唱越賣力。
孩子身邊的大人也就意思意思勸阻了一下,緊接著就沒再說話了,徒留童謠隨風飄蕩。
“何秀香,喚三姑...”
彌什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三姑名字的由來。
恍然大悟過後,隨之而來的就是後悔。
羅凡德曾經說過,新手副本會把線索放在最顯眼位置,她原以為這個線索是裝修工人,但似乎,線索是三姑的名字!
但凡他們多問三姑一句:“你沒有兄弟姐妹,為什麼叫三姑?”可能就能摸到主線了。
彌什懊悔不已。
在彌什梳理所得線索的時候,數條看不見的黑發已經纏繞上她的脖子,慢慢朝城寨延伸,堅韌的發絲如同一條條黑蛇,朝正在唱歌謠的孩子直奔而去,目標是他脆弱的頭顱。
“把他的頭換成皮球,他就唱不出來了——”
“把他的頭換成皮球,他就唱不出來了——”
“把他的頭換成皮球,他就唱不出來了——”
聽不見的喃喃自語在陰暗處碎碎念,每一次重複,從縫隙裡彌漫出來的黑絲便越多。
然而...
比會進化的發絲更快的,是彌什的動作。
她快被這不成調的童謠折磨死了,想要思考卻被頻頻打斷,彌什直接先發絲一步拉開門,一路直奔到皮球小孩所在的位置。
“啪——”
彌什一腳踩破了皮球。
剛剛還在得意洋洋大聲唱著童謠的小孩,被她這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嚇一跳,愣在原地。
彌什舉起踩破的皮球,笑著說出最殘忍的話:“再唱這首歌,我就把皮球塞進你嘴裡。”
小孩愣了兩秒,似乎在消化彌什的話,等他的大腦好不容易反應過來這是一句威脅後,嚇得他扯開嗓子就要大喊大哭。
趕在小孩大聲哭鬨之前,彌什做出一個動作——她真的把皮球塞進孩子的嘴裡了!
乾癟的皮球如同抹布死死堵住嗓子眼裡,堵住了所有哭鬨。孩子睜著一雙淚汪汪的眼睛,想要把皮球吐出來卻又因為口裂開得太大而不得其法。
意料中哭天搶地的大聲喧嘩,隻剩下“嗚嗚嗚”的辛苦吞咽聲。
藏匿在暗處的黑絲頓住,幻化出人形,,傻在了原地。
真正的三姑呆愣楞看著這個和她有著相同長相的彌什,直接上手處理熊孩子的樣子。
發絲輕輕拂動,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向往。
因為彌什的舉動,孩子的爸媽聞聲而來。
他們是城寨裡常見的貧窮夫婦形象,老舊泛黃的補丁衣服,乾癟深陷自帶苦相的麵中,皺巴巴的皮膚和乾枯的頭發,唯有一雙盛滿怒火的眼睛顯得亮晶晶的。
和這對夫婦照麵的瞬間,彌什心中居然產生了一個念頭,那就是:把他們的眼睛扣下來。
但很快,她又恢複清醒,因為她知道這不是她的想法,而是三姑的想法。
她彌什向來是快意恩仇,有仇當場報了,絕對不憋屈的性格。
這對父母看到孩子嘴裡塞了皮球,第一反應就是看向彌什,不由分說將罪名按在她頭上:“你這人怎麼這樣,他隻是一個孩子,什麼都不懂,你跟他計較什麼?”
彌什撓撓頭發,眼瞼一開一合,再抬起來便是一張無辜的臉。
“啊?你在說什麼啊,我是在幫你家的孩子啊!”
彌什,這個始作俑者,居然親自把孩子嘴裡的皮球取下來,張口就是倒打一耙:“天啊,你們家很窮嗎,居然讓孩子餓到要吃皮球誒!”
貧窮女人下意識朝周圍鄰居家看了一眼,壓低聲音怒斥:“你彆亂說!”
彌什立刻拔高音量:“不是嗎,那就是你家小孩愛吃皮球,我從來沒有見過吃皮球的人,要不要帶孩子去檢查一下?”
“他可能有病。”彌什直接代入三姑角色,各種引經據典,把胡說八道說得像模像樣:“我在香港見過患有異物癖的人,日常隻吃玻璃,鋼鐵,皮球...彆的都吃不下。”
彌什每一句話都是陳述句,每一句話都直擊痛點,把這個熊孩子塑造成天生的小怪物。
——不就是造謠嗎?
像是誰沒張嘴似的。
彌什可沒有多少保護祖國花朵的優良習慣。小孩說她是小三,她就敢造謠孩子有病。
彌什倒打一耙的功力,單看她在現實也能逃出生天就知道了,沒有多少良心可言。再加上熊孩子被彌什的氣勢嚇到,除了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更加坐實了彌什“異物癖”說法。
沒多會,窺視的目光就都來到熊孩子和父母身上了。
明明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卻因為彌什的胡說八道,還有周圍人的沉默,變得煞有其事。
彌什乘勝追擊,打算給這個口無遮攔的孩子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的時候,空氣突然定格,所有窺視目光和熊孩子家警惕害怕的神情變成一副靜止不動的畫,就像是遊戲通關的CG圖,打出了一個從未出現過的結局。
緊接著,周圍的場景正在扭曲、變淡,彌什後退了一步,卻在逐漸崩塌的地板上踩空了。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三姑的身影,背對著她,隻展現出一頭飄飄然的長發和瘦削背影。
似乎正在凝視這副CG圖,正在思索。
畫麵一轉,彌什再次回到三姑家中。
不過這次,“她”家中的家具,已經從疏鬆平常的尺寸,變成城寨專屬的大家具了。
她的麵前擺放著兩套杯具,兩個杯子都盛澄黃色的液體,在昏黃的燈光下冒著咕嚕泡沫。彌什拿起她麵前的酒杯,詫異:“三姑來客人了?”
可是...人呢?
她環顧四周一圈,沒有其他人,隻有“她”一個人。
沒多會,一陣禮貌且克製的敲門聲輕輕響起,和最開始正房砸門的狂放氣勢截然不同。與此同時,還伴隨著一句自我介紹的聲音:“何小姐,是我,李醫生。我來給你做治療。”
李醫生?
彌什立刻知道對方是誰了,是之前被他們懷疑過的李承恩醫生。
他說他來給三姑做治療的話,大概就是病曆本上的催眠治療吧?
彌什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給李醫生開門。她不是不能直接把這個疑似凶手的醫生罵走,但是她總覺得副本真相應該是要在被催眠後才能觸碰,在此之前,還是繼續靜觀其變比較好。
彌什連鞋都沒顧上,光腳走過去開門。
李醫生立刻從門縫裡擠進來,頭也不抬就開始擺放工具。
“抱歉,我急著回家,麻煩何小姐先躺好。”
哦吼。
彌什輕輕一挑眉。
看來無論是幻境還是現實,李醫生還是一如既往的公事公辦啊。
她按照李醫生所指的方向躺在單人躺椅上,龐大舒服的躺椅呈C狀擁抱著“她”的身軀,就像有人在背後抱著自己,很彆扭。
她躺下不久,李醫生拿著一條泛黃的水晶吊墜,坐在她身邊的小矮凳上。
“那治療就開始了。”
就在彌什以為李醫生要用這條傻逼項鏈催眠她的時候,脖頸傳來針尖紮入皮膚的酥麻,如同水推進血管一樣,瞬間遊走她的半邊身體。
彌什還沒反應過來,眼睛就已經睜不開了。
迷迷糊糊間,她看到李醫生緩緩靠近她,兩人的臉拉到僅有拳頭那麼寬的距離。
李醫生說:“何小姐,你沒事吧?”
“何小姐,催眠對你很有用,你看,你現在已經不失眠了...”
聲音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最後變成了一連串不明意義的含糊音節,還有眼前一張模糊但逐漸靠近的男人臉龐。
彌什意識逐漸稀薄,理智快被麻醉劑給弄沒了。
臨失去意識之前,她隻想說一句話,那就是——
該死。
居然用8港幣的麻醉針代替200港幣的催眠治療。
真尼瑪黑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