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家是興奮的,盧家是鬨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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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娘在屋裡抹淚。
“娘也太偏心,去給桑氏幫忙蓋房子的是你和兒子們,桑氏謝咱們才給的這個做買賣的機會,合該是我去的吧?她不,就得讓弟妹去。”
盧大郎頭大,本來挺高興的,在外邊娘說這事的時候媳婦也沒說什麼,結果這一回屋就沒完了,一直哭。
“你去也好,弟妹去也好,這不都一樣嗎?都是家裡的營生,銀錢最後不都交給娘嗎?”
王春娘氣惱:“哪裡一樣?那是能摸著錢的,路上扯把野菜去賣也能多換一兩個錢,這不都是錢嗎?我在家裡能摸著啥?”
婆娘總想攢點私房,盧大郎是知道的,但也很難攢到,盧大郎就爭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說什麼。
但現在家裡突然多了個能每天接觸到錢的活計,偏這活計娘還指定了是讓弟妹去做,看著能摸到錢的機會就從眼前溜走,婆娘在外邊不敢說什麼,回屋裡就直抹淚,光鬨騰他了。
盧大郎不支持,但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讓她安靜。
王春娘抹了會兒眼淚,見男人不吱聲,便道:“你去和娘說說,讓我去吧,二弟妹也不愛說話,哪裡適合做什麼買賣,我看二弟妹也不那麼想去的。”
盧大郎搖頭:“我沒看出二弟妹不想去,她隻是擔心自己做不好而已,有田嫂子不也不愛說話嗎?這做得不也挺好?咱爹過去問了,一天能賺三十多文,二弟妹天天在織房裡坐著,我看娘這樣安排挺好的,也讓二弟妹出去走動走動,心情或許能慢慢好些。”
說到這裡,盧大郎麵有愧色,聲音也弱了下去:“咱們對不住二弟妹太多,你是長嫂,彆跟二弟妹爭,什麼都彆爭。”
王春娘被噎住,隻能抹著眼淚生悶氣。
哭得久了,第二天一早起來,那眼睛就是腫的。
盧老太太進到灶屋,借著油燈昏暗的光線,隻一眼就瞧了出來。
也沒吱聲,等二兒媳出去抱柴,她才道:“怎麼著,是不是對我讓你弟妹去賣豆腐,你留家裡織布這個決定不大樂意?”
王春娘悶不吭聲。
盧老太太:“不滿意要說,你說出來,在理不在理的,我聽一聽,在理自然依你,不在理你也好消停,不用心裡憋著那一口氣。”
這一句話也不知是哪裡觸著了王春娘的線,又或許她是真覺得自己委屈,倒真開了口。
“您既是讓我有理說理,那我就說一說,娘,這營生原是桑氏謝大郎和拴住幾個幫忙才有的,我的男人我的孩子幫的忙,這怎麼著也該是我去吧?何況弟妹那性格,原也不如我合適,所以我想不通。”
盧老太太看她一眼:“不是想不通,是不服氣吧,你的男人,你的孩子幫的忙,合該你才有資格摘這果子唄,昨天去吃席前也是拿這些話說給柳娘聽的?”
王春娘沒想到老太太會知道這事,臉色微變,閃躲著彆過了臉。
盧老太太一聲輕嗤:“王春娘,人呐,有時候得講些良心,你的男人?你的孩子?那柳娘她男人哪去了?二郎哪去了?”
王春娘身子微不可見的一抖。
盧老太太卻沒準備饒她:“二郎哪去了?當年征兵,照著輪該是大郎去,因為你哭,因為你鬨,因為你抱著孩子尋死覓活,最後是二郎替他兄長去了。柳娘當時就舍得她男人去嗎?她就沒有孩子嗎?阿戌比石頭還小一歲!”
“娘。”王春娘嘴唇微顫:“孩子爹頭一年冬天修渠差點丟了命,身子都敗壞了,娘,我也是怕他那身子還沒到戰場人就沒了。”
盧老太太說起二兒子眼睛酸澀,她眨了眨眼裡的澀意,看一眼灶屋外,點頭,壓著聲兒道:“是,你心疼你男人,你有理由,所以二郎替他兄長去了,柳娘縱使也掉眼淚,卻也沒鬨。”
“現在二郎沒了,柳娘和阿戌一個沒了男人,一個沒了爹,成了孤兒寡母。”
“王春娘,你怎麼敢啊,怎麼敢拿你男人兒子說事,二郎若不替大郎走這一遭,柳娘她會沒了男人?阿戌會沒了爹?會五歲了還沒有一個弟弟或是妹妹?你怎麼敢?!”
王春娘被婆母最後那一聲壓著聲卻氣勢攝人的質問嚇得一抖,整個人往後退了半步,挨著了灶邊才站定,眼淚都嚇得落了出來:“娘,我無心的,那些話也不是跟二弟妹說,隻是跟大妞抱怨了幾句,我不知道會叫二弟妹聽了去的。這些年二弟妹怪我,幾乎不跟我說一句話,不給一個好臉,我也從來不敢說什麼呀娘。”
盧老太太給她氣笑了:“她不給你好臉怎麼了,這才一年沒到,二郎屍骨未寒,還要她對著你笑不成?”
“你沒說什麼,你還想說什麼?殺人誅心也就你這樣了。”
“你今兒既然問了,我也不妨把話跟你明白了講,你昨天要是沒說那些話去紮你弟妹,想著你的性子確實更適合在外邊走動,這賣豆腐的營生我或許還真就給你做,但你說得出那樣的話,這事你往後半點也彆惦記。”
“你說我偏心我還就是偏心了,你有男人有四個兒子呢,不缺我這點疼,你弟妹我卻要扶著她立起來,畢竟她現在隻得一個阿戌,我這樣講你要是還不明白,還不服氣,往後就多織布去,織布靜心,慢慢去想,一天想不通那就一個月,一個月想不通那就一年。”
灶屋外不遠處的牆角,馮柳娘並沒去抱柴,站在那好一會兒了,聽著婆母提起男人,聽著婆母聲聲維護,眼淚成串砸落了下來。
她用掌根壓了壓,拭去那淚,緩了一會兒才悄悄往柴房抱柴去。
婆母說得沒錯,她還有阿戌,不能一味沉湎於傷懷中,她得立起來,為了孩子她也得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