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娘子低頭道:“是。”
“那為何我初到顯陽宮之時,言娘子對我如此輕慢?”沈舒問道。
見沈舒終究還是提起了這個問題,言娘子深吸一口氣道:“那日奴覺得小娘子年紀尚幼,又是寒門女,不會成為奴日後的主上。”
“今日怎麼又覺得我會是了?”
言娘子道:“小娘子短短一個月從鄉君成為縣君,禮同郡公主,在封邑可行王事,奴在宮中多年,也未見有如小娘子一般之人。”
“再者昔日奴認為小娘子年紀尚幼,奴可成為小娘子傅媼,因此才行此僭越事,還請小娘子恕罪。”簡而言之,當初她覺得沈舒不是她相中的主上,而是她可以隨意擺布的女童。
可沈舒卻道:“言娘子,你未說實話。”
言娘子心中一沉,神色肅穆,對著沈舒一拜:“奴雖得殿下看重,這輩子卻也當不了大長秋。”大長秋首先要是寺人,她不是。
這話倒是讓沈舒意外,但也有了興趣:“言娘子在我身邊,莫說大長秋,怕是連女官都做不得。”
“奴聽聞北魏置女官以典內事,女官之首內司一職位比尚書令。”言娘子道。
南梁有女官,但女官和妃嬪不分。此時的北魏卻已經將女官和嬪妃分流,劃出單獨的體係,這點是南梁所不能及的。
沈舒審視地看向言娘子:“言娘子意在內司?”
“奴不敢欺瞞小娘子。”言娘子跪倒在地,聲音微顫。
“你跟著從母或許能當內司,跟著我怕是與內司無緣。”沈舒又道。
言娘子卻道:“恕奴直言,皇後殿下不會如北魏一般置女官,奴跟著皇後也成不了內司。”
“跟著我,言娘子又有何利可圖?”沈舒輕笑,她不討厭有野心的女子,相反她很欣賞這樣的人。
她對言娘子一開始確實很有惡感,但言娘子此人最大的優點便是識時務,能夠快速轉變態度,不惜求到她這裡來。
“奴、奴也不知。”言娘子苦笑,“奴這些年在宮中也算是閱人無數,奴不知小娘子前景如何,但小娘子絕不會是池中之物。”
“奴跟著小娘子未必沒有前程。”
沈舒卻道:“言娘子之所以跟隨我,應是瞧中我身邊除了妙華無可用之人吧。你若到我身邊,便是我身邊第一得力之人,我的後宅瑣事包括日後的課稅雜務都要從言娘子這裡過手。”
這倒是她在大雍見到的第一個將野心寫在明麵上的女子。
“小娘子明鑒。”言娘子的身子伏得更低了。
沈舒輕笑:“言娘子對從母怕是也並未用心吧。”
言娘子聲音輕顫:“小娘子誤會了,非是奴不用心,隻是皇後殿下身份所限,奴也隻能為皇後籌謀這麼多。”
簡而言之就是袁皇後的上限就在那裡,如今袁皇後能得到的已經是極限了。
“既是如此,我又怎知言娘子日後對我是否會有所保留?”沈舒走到言娘子的麵前,看著她的眼睛問道。
這是言娘子和沈舒第一次對視,沈舒的眸子並非上位者那種令人可怖的深淵,而是十分清澈,清澈到好像容不下任何的陰謀算計。
“小娘子是主,奴是仆,小娘子若是不滿奴,驅離打殺就是,還怕奴不成?”言娘子不敢再和沈舒對視,低頭叩首。
同樣也是身份所限,言娘子的身份就注定她的咽喉為他人所握。
“言娘子既有誠心,我向從母討來言娘子又何妨?”沈舒露出了溫和的笑容,還用手將言娘子攙扶起來,
言娘子起身的那一刻,隻覺得後背的衣衫都濕透了。
等到沈舒和袁皇後說起此事,袁皇後直接道:“她本就是我給你準備的人,阿文雖好但太過溫和,阿言是能夠給你當管事的。”
“言娘子頗有野心,您可知?”沈舒對袁皇後問道。
袁皇後輕笑:“她想當婁逞第二。”
“婁逞?”沈舒對這個名字很陌生。
“前齊時有女子婁逞,變服詐為丈夫。粗會棋博,解文義。遊公卿門。仕至揚州從事而事泄。明帝令東還,始作婦人服。”袁皇後解釋道。
沈舒:女扮男裝?還當上了揚州從事?
這要不是袁皇後說的,她一定覺得這是小說。
所以真有女子女扮男裝當官的?還做到了揚州從事?這個官職可不低了!
她覺得自己觀都要被顛覆了!
果然小說是源於現實嗎?
見沈舒瞪大了眼睛,一時間合不攏嘴的時候,袁皇後笑得花枝亂顫:“我就知你喜歡婁逞。”
“世人皆說明帝如王莽,但隻憑他不治罪於婁逞,我便喜歡他!”袁皇後品評起帝王來也隨心所欲,愛憎分明。
沈舒對前齊明帝不了解,但這婁逞確實是讓她對這個時代有了更深層次的了解。
“你可能不知,阿言與婁逞有舊。”袁皇後道,“婁逞與阿言的母親為表親,阿言年輕時曾受教於婁逞膝下,年少時也曾遊學,後來夫君戰死後便侍奉於我。”
“她之所以侍奉於我,其實也不過是想入宮為官,她不止一次進言北魏的女官製,但我無能為力,隻能辜負於她。”袁皇後擺擺手。
最後袁皇後沈舒告誡道:“阿言此人心高氣傲,你若用她,也需狠狠敲掉她的傲骨。再者她野心極大,你用她之時務必要小心。”
她其實最怕的是言娘子噬主,雖然現在看來可能還不會。
“多謝從母提醒。”沈舒對袁皇後道謝,“我會善用言娘子。”
之後沈舒又問:“婁逞是否還在世?”她真的很想見見這個奇女子。
袁皇後想了想道:“她是東陽人,東陽離彭縣倒是不遠,你日後去彭縣倒是可順路拜訪婁逞。至於她是否還在世,我確實不知,我隻知她年歲不比我大多少,你可去問問阿言。”
沈舒點頭,準備起身去找言娘子,結果宮人就來回稟說湘東王前來探病。
“你可願見?”袁皇後問道。
沈舒還未回答,就又聽到宮人又來回稟說是邵陵王也來探病。
沈舒:這就是傳說中的修羅場嗎?
但她覺得又很可笑,她和這二人似乎沒一個是真心的吧。
“就說縣君要靜養,不宜見客。”袁皇後直接道。
她也沒心情讓沈舒同時應付兩個皇子,也沒必要。
殿外的邵陵王和湘東王聽到袁皇後的回複,有些失望但又覺得是情理之中。
湘東王從身上掏出一個瓷瓶遞給宮人道:“這是我阿姨調配的白僵蠶膏,去除疤痕有奇效,還請縣君務必收下。”
宮人收下後道謝。
一旁的邵陵王看不過去,冷聲道:“七郎來得倒是快,還帶來了修容調製的藥膏。”
湘東王神態溫和,語氣卻帶著譏諷:“那也比不過六兄,淑媛新喪,棺槨還未下葬,六兄不在靈堂為母守孝嗎?”
“七郎是不知我阿姨薨逝前的遺言嗎?”邵陵王握了握拳。
湘東王輕笑:“六兄,你需知詔書一日未下,名分便一日未定,一切便皆有變數。”
“你是何意?”邵陵王不是蠢人,他已經察覺到了問題。
從沈舒與廬陵王的事,他已經察覺到了什麼,隻是還未確定。如今湘東王的話,讓他明白他的猜測怕是要成真了……
“六兄,你又不是五兄那般蠢人,何必要我明說?”湘東王神態溫和,看邵陵王的目光也像是在看一個蠢貨。
邵陵王看了一眼湘東王,隨後也不管沈舒了,直接朝著淨居殿跑去。
可真等他到了淨居殿門前,他卻又停住了腳步,如何也不敢踏進淨居殿的殿門!
“大王……”身後的宮人追著邵陵王一路而來,神態緊張,就怕他打鬨雍帝寢宮。
結果邵陵王什麼都沒做,而是轉頭回了流光閣。
“拿酒來!”邵陵王對著宮人命令道。
“大王您還在母孝之中……”宮人跪了一地,拚命地阻止。
可邵陵王卻不管,直接拿起靈堂前供奉的酒水喝了起來。
邵陵王如此荒唐行徑,雍帝很快就知道了。等雍帝到的時候就見到邵陵王大醉伏在孫淑媛的棺槨前大哭。
“何故飲酒?”雍帝對邵陵王問道。
邵陵王道:“窮矣!奈何矣!”
窮矣並非是窮的意思,而是孝子哭時,應當大喊窮矣和奈何矣作為一種禮節。
說完便披頭散發,伏跪在孫淑媛的棺槨前痛哭流涕。
“阿耶,阿姨新喪,我心甚痛,今日方知阮嗣宗喪母之心!”阮嗣宗便是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阮籍喪母宴飲吃肉是其最有名是事跡之一,更是被奉為名士風範和孝母典範。
雍帝果然沒有怪罪,上前拍了拍邵陵王的肩膀,輕歎道:“六郎真名士也!”,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