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北伐開始(1 / 2)

沈舒跪在大通寺的菩薩殿中, 為生母袁夫人上香祈福。

同一時刻,楊子野也拿著香踏入了這間他隻能在外觀望卻從未踏足過的佛堂。

他點燃了手中的香,寧靜的香氣彌漫在鼻尖, 讓楊子野的心不僅沒有平靜, 反而有些戾氣彌漫在心頭。

五年前的中元節, 他都會和父親一起在祠堂祭祀。之後五年彆說祭祀,他連哪日是中元日都不知道, 每日一醒來就隻剩下爭食、活命。

五年了, 他終於有機會給父母上一柱香。

他跪著三揖後將香插進香爐中,又跪在了那尊佛像前, 開始誦經。

這一刻他突然慶幸沈舒讓他學佛經, 不然他怕是連為父母祈福超度都做不到了。他不信佛, 不信天神,卻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夠有來世。

念完後, 楊子野突然覺得胸口的戾氣都消散了許多。

他有些想發笑,最後還是沒笑,默默起身離開。

正要離開佛堂的時候,他就見到了正要進來的李妙華, 瞥了對方一眼後,楊子野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嫉妒。

他不明白, 這個女人處處不如他, 主公偏偏對其委以重任?

他究竟有哪裡不如對方?

這女人柔弱,他一隻手就能殺死對方,難道就因為她是女子,就能近身?就能被信任嗎?

還是因為李妙華識字?

楊子野舔了舔嘴唇,壓下心中的妒忌,上前給對李妙華打招呼:“李阿姊也是受主公恩典來為家中祈福上香?”

李妙華來到沈舒身邊的時候, 楊子野身上的野性已經被沈舒壓下大半,所以她沒見過對方像野獸時的恐怖,隻覺得對方是個肯吃苦,但心思有些多的小孩。

“是,小娘子大恩。”李妙華點頭。

“阿姊請。”楊子野側身讓李妙華進去。

李妙華倒是沒覺得有什麼異樣,她在佛堂中跪了很久,淚水擦了又擦,直到香火燃完才出來。

可她出來的時候,就又看到了依舊還站在佛堂外的楊子野。

這次她看到楊子野的眼眶也有些紅,一時間有些怔怔。

“阿姊,我有些想阿耶阿娘了,也想我阿姊了……”楊子野倚靠在佛堂的門框上幽幽道,“幼時阿耶和阿娘總是很忙,隻有阿姊教我讀書……”

一向凶猛如狼的少年,變成了乖巧淒涼的孩子,任誰看了都有些可憐,更何況還是同病相憐的李妙華,她輕輕歎了口氣柔聲安慰道:“你遇到了小娘子,一切都會好的。”

“可是我好怕,好怕主公不喜歡我……”楊子野說著就跪下抓住李妙華的衣裙,“阿姊,你幫幫我好不好,主公那麼喜歡你,我也想當阿姊這樣讓主公喜歡的婢仆,這樣主公就不會丟下我了。”

李妙華有些同情地揉了揉楊子野的發頂,但還是直接搖頭道:“你是小郎,我是女娘,這不一樣,我幫不了你。”說著就要抬腿離開。

“不!阿姊,你能幫我!”楊子野拚命拉住李妙華的衣擺,“阿姊隻要教我讀書就好,我看主公喜歡讀過書的人,我不求彆的,隻求阿姊教我讀書!”

可李妙華還是不答應:“讀書需要書,需要筆墨紙硯,費時又辛苦,且我還要幫小娘子辦事,不一定有時間教你讀書。”

“我沒有事啊!隻要阿姊肯教我,我拜阿姊為師,給阿姊乾活!”楊子野道。

“阿姊,你細想,主公能給我《四十二章經》,就說明她同意我讀書,她今日能給我佛經,明日也就能給我其他書,沒有筆墨紙硯我就以沙地為紙,以枝椏為筆,總能有辦法的,隻要阿姊願意教我。”

最後楊子野高聲道:“隻要阿姊願意,我認阿姊為師也好,認阿姊為義姊也好,都隨阿姊。隻要有我在,阿姊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日阿姊出嫁我為阿姊送嫁,若阿姊不嫁我便為阿姊養老。”

他說完後,靜靜地看著李妙華的反應。

果然,李妙華的態度慢慢鬆動,雖然還拒絕但態度柔和了很多:“我要問過小娘子再說,隻要小娘子同意,我就教你。”

“多謝阿姊!”楊子野高聲一拜。

他不覺得沈舒不會同意,如果不想他讀書,就不會給他佛經,更不會讓他每日去聽經。

——

大通寺

沈舒將自己親手抄寫的三份孝經供奉於菩薩像前,一份為袁夫人,還有兩份則為謝夫人母子,供奉一個時辰後再將孝經放在早已編好的盂蘭盆中焚燒。

所謂盂蘭盆就是用竹子編製的竹盆,盂蘭在梵語中即“倒懸”之意,倒懸即為苦厄,佛家認為盂蘭盆可以解救亡親、父母的倒懸之苦。

盂蘭盆中的孝經還未燃儘,袁皇後就已經跪完經了,來到了偏殿之中,她沒有休息,看到盂蘭盆中正在燃燒的孝經後,揉了揉沈舒的頭,讓宮婢遞給她三柱香,再次虔誠地進香。

等一切結束後,袁皇後和沈舒都彼此默契地沒有提袁夫人和謝夫人的事。

這是她們彼此之間的默契。斯人已逝,活著的人總是提及亡者,除了徒增自己和親人的悲傷,其他的什麼也做不了。

沈舒見袁皇後回來,趕緊讓人給袁皇後揉一揉膝蓋,她力氣小也不會揉,這種事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吧。

比起這些,她更關心袁皇後的精神狀態。

可能是因為穩穩壓了太子一頭的緣故,袁皇後即便身子疲憊,眉眼間也依舊意氣風發,招人讓沈舒過來。

“可算是把這口惡氣出了。”袁皇後輕哼一聲,又對沈舒教育道,“阿貞你記住,人得意一時算什麼,笑到最後才是真!”

“我看太子今日還起得了身不?”袁皇後氣哼哼,“諸皇子皇女怕是會記恨上他的!”

為先皇後祈福兩個時辰,為圓謊祈福兩個時辰,加起來就是四個時辰,也就是八個小時,中間還不能吃喝。

這讓一向享樂慣了的諸皇子皇女如何受得了?

此事是太子挑起,袁皇後推波助瀾,她算準的是先皇後嫡出的三位公主為母正名的心思,有三位嫡公主挑頭,其餘的皇子皇女不跪也得跪。

雍帝不是要看母慈子孝嗎?袁皇後就給她搞了一出大的,闔家歡的那種!

果然就如袁充所說,這種類似內庭的手段,袁皇後應付地來。

“一會兒帶你去吃素齋。”袁皇後心情不錯,累了一上午,也是有心情用飯了。

沈舒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太子和諸皇子皇女跪經到午後,這齋飯還和群臣共用嗎?”她覺得太子和其他皇子不在,雍帝應該不會有心情和臣子用飯。

“那估計要酉時了。”袁皇後有些鬱悶,不過她又道,“沒事,我們先吃點其他的。”

總沒有餓著皇後的說法吧。

說起來雍帝算是一個體恤臣子的帝王了,隻讓太子和皇子皇女跪經,沒讓朝臣陪著一起,反而是讓朝臣陪著一起去聽高僧講法會了,嬪妃和命婦則是各自休息,這也是沈舒能夠在菩薩殿中祈福的原因。

不過袁皇後也並沒有清淨多長時間,因為她還要接見宗室命婦。

這個時候沈舒隻要在一旁當背景板就好,她雖然是寒門女,但沈靖爵位高地位尊,又有袁皇後為她撐腰,她隻要坐在那裡當個害羞的孩子,聽著眾人誇她就好了。

這殿內的人雖不少,但真正能陪袁皇後說笑地卻沒幾個,就連石修容這樣的高階妃嬪此時也都閉嘴不語,隻有宗室貴婦和幾個士族夫人開口能開口說上幾句。

除了這些人,袁皇後還特地照顧了幾個寒門夫人,沈舒特地留意了幾人的身份,那是即將參與北伐的將領家眷。

不同於雍帝麵前的嬌縱,妃嬪麵前的威嚴,此時的袁皇後溫柔可親,說話時如柔風細雨,仿佛能吹到人心中。

場上的人雖多,但袁皇後總能精準地叫出每一個命婦的姓氏,說出她們丈夫的官職,即便是沒有和袁皇後說上話的婦人也不會覺得被冷落。

這份本事,沈舒自認做不到。

想到朝野內外對袁皇後的評價皆是“溫厚賢惠”的有禮之人,沈舒不由笑了。

袁皇後能坐穩後位,靠得不隻是袁氏和沈氏,更是她自身的本事。

大雍的交談其實很難,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要避諱,特彆是避長輩亡者諱。時下若是在交談中,對方提到亡父先祖名諱,都是要掩麵而泣的。

這也是時下譜係之學存在的原因。

袁皇後能同時和這麼多人交談而不犯諱,足見袁皇後在譜學上的造詣。

想想袁皇後,再想想太子妃,沈舒覺得這種社交能力,她望塵莫及。

她覺得這要是放在後世的職場上,袁皇後和太子妃絕對能一路升職加薪,可惜這個時代沒給他們這樣的機會。

到了酉時,齋會才正式開始。

沈舒原本以為能吃到很豐盛的宴席,事實上並沒有,倒是和雍帝奉行的簡樸之風十分契合。

當然沈舒的心思也不在素齋上,真正令她關注的是太子,此時的太子跪經四個時辰卻依舊能和朝臣談笑風生,一絲勉強也無。

比起諸皇子或多或少的疲倦,太子真的是一個完美的儲君。

這一刻即便身為敵人,她都有些佩服太子了。

這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對手。

等到回台城的時候已經是夜間了,沈舒都有了睡意,雍帝和太子卻已經精神百倍,甚至雍帝還讓太子上了自己的金根車一起回去。

隻聽得袁皇後輕歎:“陛下如意了。”

此次盂蘭盆會一過,大雍上下一心,軍民同心同德。

雍帝的目的實現了。

沈舒明白,不僅是雍帝的目的實現了,太子的目的也實現了。雍帝以臨江王為帥,陸稷為副帥,其實就是將北伐之功都推給太子,以此為太子樹立威望。

為推動此次北伐大勝,太子彆說跪經四個時辰,怕是一天一夜也願意。

太子,從不會因小失大。

沈舒輕歎,袁皇後看似大勝,實際上並未得實際利益;太子看似丟了麵子,卻得了裡子。

有時候成敗,真的不是表麵看起來這麼簡單。

此局,從一開始,就是他們輸!區彆隻在於輸的有多慘!

陽謀者,因勢利導,基本無解。

沈舒第一次覺得麵對太子有一種無力感。

太子三師多年的教導和雍帝的栽培,確實沒有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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