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養士 袁氏藏書樓(2 / 2)

最令袁氏引以為傲的是袁充的二兄,自年少時便有神童之名,過目成誦,後來又學貫儒道釋三家,引一時風騷,辯難清談,無人能敵,是為當時名士第一。這位名士不僅性格放蕩不羈,還有育人之心,不看門第隻要有才,便會收入門下,讓袁氏當時成為寒門子弟追捧的對象,袁氏藏書樓每日來往的士子更是絡繹不絕。

時至今日也有不少寒門權臣出自袁氏門下。

袁休身死後,隻有當時遠在異地的袁充和兩個女兒撿回一條命,袁氏旁支還為家產和袁充爭鬥不休。

袁充關閉藏書樓,關的不隻是這扇門,更是袁充自己的心。

“阿翁可有意重開藏書樓?”沈舒問道。

袁充搖搖頭:“不會。”

沈舒問道:“是因為當時無人為太外翁求情嗎?”

世態炎涼?她覺得以袁充的眼界不至於為此事所困。

“不是。”袁充道,“當時你太外翁、大世翁②和二世翁門下不少門客弟子都為袁氏出麵,不然我的命如何保全的?”

沈舒明白了,這種狗血劇情並不適用於袁氏。士族根深葉茂,袁氏聯姻王謝大族,怎麼可能沒人為袁休求情?

所以袁充的心結到底是什麼?

“阿貞,袁氏當年氣盛,還是今日權盛?”袁充對沈舒問道。

沈舒想了想答道:“昔年太外翁為中書監③,今日阿翁為尚書令;昔年大世翁為一州刺史,今日從母為皇後;昔年二世翁為名士之首,今日阿翁也編書撰文為當朝大家。”

“論權勢,今日之袁氏並不遜於昔日之袁氏。”沈舒道,“唯……”

“唯子嗣不足。子嗣不足,後繼無人,便在這朝中孤木難支。”袁充毫不客氣地道,“我和你從母今日尊位,就好比那鏡花水月,看似極盛極美,卻都是虛無,半點落不到實處,而當年你太外翁他們才是真正的手握實權。”

“衰敗就是衰敗,再怎麼扭轉都是無用。”袁充長歎一口氣幽幽道,“如今的袁氏就如矗立在那裡的藏書樓,看似高高在上,實則內裡虛空。”

沈舒懂了,袁充不願意重開藏書樓,其實就是不願向外人展示已經滿目瘡痍的袁氏。

袁氏和袁充一樣,他們都是垂垂老矣的老者。

袁充想要用朝堂權勢,尚書之尊,皇後之位,甚至連寒門女婿的力都要借用,以此保全袁氏的尊榮,就是不願意承認袁氏已經老去。

而開了藏書樓,就相當於向世人展示袁氏的落敗和虛空的內裡。

驕傲如袁充,自然不願意。

這才是袁充的心結。

說到這袁充又是自嘲一笑:“我就是再開藏書樓,又給誰看呢?我隻有你一個孫輩,又無子侄,除了門客也很久不收弟子了,這藏書樓又開給誰?家中婢仆嗎?”至於袁氏旁支,早已不算是他的子侄,他們不會來藏書樓,袁充也不會讓他們踏入此地。

“難道阿翁打算讓這寶物蒙塵嗎?”沈舒卻問道。

袁充聽到這話,原本自嘲悲傷的眼中瞬間變得銳利起來,仿佛剛才的傷心從未出現。

“你這是打起了我藏書樓的主意?”袁充雙眸如利劍,仿佛能看清沈舒的所有小心思。

沈舒被說中心思倒也不尷尬,笑道:“珍寶就在眼前,我又不是聖人,還沒到抱樸寡欲的境地。”

見孫女說得這麼直白,袁充反倒是不氣了,但也不說話,態度意味不明。

沈舒知道袁充沒有立即反對就代表有戲,再接再厲道:“阿翁,我現在隻求幾本蒙學之書,之後您願不願意給我用藏書樓,隻看我之後的表現就是。”

就是六經④市麵上也不是沒有,她搜羅一下很容易找到。

袁氏藏書樓真正珍貴的那些,最起碼要在幾年之後她才能用到,她相信這段時間她定能讓袁充改變主意。

“隨你。”袁充態度模棱兩可,但隻要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是給了機會。

沈舒自然高興,連忙道:“多謝阿翁!”

說完此事後,袁充又道:“除了養士之外,我還有一事要提醒你。”

“阿翁請講。”沈舒道。

袁充道:“我雖不相信那徐景真能冶煉出鍮石來,但你也要小心防範,若你真用鍮石鑄幣,徐景和所有會冶煉鍮石之人都要集中看顧,彆院也要用重兵把守。”

經過袁充這一提醒,沈舒才想起來鍮石在這個時代應該屬於高科技產品,所以她還得做好保密工作。

“阿翁,我懂了。”沈舒道,“其餘人都好說,隻是徐翁此人……”

說起徐景她皺了皺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對方。

怎麼說呢,她其實真的不太明白這個時代的煉丹師腦子都在想什麼,因為這些人看著也不像是狂熱的科學愛好者,難道這些人真想煉煉長生不老藥?

她能感覺到徐景對煉丹的興趣比煉銅大多了。

如果是這麼虛無縹緲的願望,她覺得自己怕是無法滿足對方,她又沒有長生不老藥的丹方。

一旁的袁充一下子就聽出了孫女的意思,哈哈一笑:“阿貞,你還是幼童,雖然聰慧,卻不通人情!”能問出這話就說明這還是個孩子!

沈舒:她覺得這是在罵她!謝謝!

她前世都二十好幾了,成年不知多少年了!

所以這就是說她的情商隻有孩童水平?

現在她不止文化水平要被古人吊打,連情商也要被公開處刑嗎?

見孫女低頭,袁充也不繼續打趣,為沈舒解惑道:“阿貞,你知魏晉以來皆愛清談嗎?”

“因談玄能成名士?”沈舒想了想問道,自魏晉以來對名士十分追捧。

這些日子袁充已經教過她王謝袁蕭這四大僑姓士族的曆史,其中這四大家族躋身高門都在由儒入玄之後,可以說由儒入玄是從普通士族變成高門的必經之路。

由儒入玄,首先第一步就是要有名士名頭。

袁充擺擺手:“非也,名士之說那都是之後了。清談源於清議,漢末黨錮之爭讓參與清議之士多遭禍患。為避禍,當時有人選擇隻清談不清議,清談不會有過,自然就免於禍亂。”

“魏初立,漢臣多矣,這些漢臣雖歸於魏但卻心係舊國,是故被征召的舊官多醉心老莊之學,以明其誌,幾任魏帝也願以心腹掌權,忌憚舊臣,故魏帝對老莊清談甚至多為鼓勵,樂見其成。”

“受魏影響,清談之風逐漸盛行。晉始,清談便成為了追捧的學說,士族子弟也發現由儒入玄是提升聲名、品第和郡望的最快辦法。”

“南渡之後,因人心渙散,特彆是幾次北伐失利,世人深絕北歸無望,為療傷內心,更愛談玄。”袁充又道。

沈舒總結一下,簡單來說就是談玄一開始是避禍,後來是避禍的借口,再後來成了精神拐杖。

“魏晉清談和陛下佞佛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沈舒感歎道。

“啪啪啪!”袁充直接撫掌而讚,他沒想到自己說到這,沈舒就能想到今朝政事。

袁充讚同道:“陛下佞佛,就是在為士庶尋求精神之超脫。比起老莊之玄奧,佛學難易皆有,士庶通用。”

雍帝佞佛的原因其實他們這些宰相都看得清,隻不過看得清是一回事,讚不讚同就是另一回事了。

說到這,沈舒還是不懂:“可是這同徐翁有何關係?”

“徐景煉丹就如那些喜清談的名士一般。”袁充說到這又笑了,“你信不信,若非陛下改信佛,他怕是要當名士。”

所以還是為求名求權?

沈舒皺眉:“他真不執著於長生不老藥?”

“他師祖葛洪避世煉丹,是因為適逢八王之亂,再加上曾在數州之地顛沛流離,飽受戰亂之苦,覺得家國無望,才選擇避世求清淨。”袁充道。

所以避世的人大部分是因為太消極,看不到希望?於是轉而求清淨老莊之道,求長生不老這種自我的超脫?

這和後世那些“厭倦了生活和工作的苟且,要去追尋詩和遠方”似乎是一個道理!

“徐景這人出身庶民。”庶民和庶族不同,庶族是指寒門,寒門不是真的寒,而是下等士族,能成為寒門的家族都是當地豪強,而庶民就是真正的平民。

“他自認才學不凡,但幾次求官不是被拒就是隻得了一個三品蘊位中最下等的,他自然不願出仕,最後就決定繼續當道士,誓要煉出長生丹!”袁充道。

又是一個因為不得誌而選擇避世的!

沈舒點點頭:“阿翁我明白了,我會對徐翁以禮相待,給他一個流外七品的官位。”

“隻要他在你那裡得誌,自然就願意為你所用。”袁充笑著道,對付徐景這種人,其實很好拿捏。

晚間,沈舒坐在案幾旁,仔細梳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

煉銅?正在起步階段

造紙?不,南雍有紙,隻是和後世的宣紙不一樣。

印刷術?雕版印刷的技術含量低一些,她應該可以搞,活字印刷她隻知道要一個字一塊印泥,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除了這些還有什麼?

還有鹽、鐵、茶,她一樣沒搞!

沈舒輕歎一口氣,話說製鹽是怎麼製來著?她記得是海水曬鹽?但她直覺告訴她這事肯定沒這麼簡單。

她搞一個黃銅都這麼難,感覺這些她沒個幾年都折騰不出來。

作為一個沒有金手指、還是一無所知的社畜,沈舒覺得自己前路漫漫。,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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