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憐選的這間頂層的廂房隔音效果很好,雲黛坐於其中,根本聽不到外間的聲響。
廂房的門上開了個隔板,因此前來送酒水和點心的侍從,都是將托盤從隔板推入房門,並不會打擾到她們。
廂房內的裝潢很古樸,雕木家具散發著淡淡的檀木香,瑞獸香爐仰頭吐出一口纖細的白霧,一張張地小桌幾前擺著柔軟的白絨蒲團,雲黛坐在蒲團上,給自己滿上了一杯酒。
“今日能認識小雲這個朋友!我甚是高興!”看起來也就七八歲大的司棠端起了酒杯,一飲而儘,那豪爽的姿態,讓雲黛的表情都變得有些古怪。
“司棠奶奶,”宋時憐顯得有些無奈,“你莫要喝醉了,今日還有正事要說呢。”
據宋時憐描述,神都的三個世家生活在一起久了,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沾親帶故的,而依著輩分,宋時憐也的確該稱司棠一聲奶奶。
“喝不醉,”司棠笑嘻嘻的,用稚嫩的聲音道,“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芳久淩笑道:“司前輩還是如此不羈,莫要嚇到我師姐了。”
“行了行了,”司棠“哼”了一聲,“說正事吧。”
雲黛正襟危坐,她並不知曉她們所謂的“正事”到底是指什麼,又為何要將她叫來。
是單純地想要與她結交一番,還是對她有所求。
芳久淩很快移動目光看向了雲黛,她道:“師姐,此番將你帶來,其實是想將我們接下來的計劃告知給你。”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們打算在蓮燈節到來前,斬殺宋時雪。”
雲黛目光微閃,她自然知道宋時雪是誰,他是宋時憐的弟弟,更是宋氏選出來的下任繼承人,雖在當初的靈賜秘境受了不小的傷,但如今也已經第八境了,實力不可小覷。
當然,雲黛對他更多的印象則來自於前世,前世她遇上宋時雪時,此人已成了宋氏家主,隻不過被她一劍斬殺了,也是因此宋時憐才趁亂上位,成了宋氏新任的掌權者。
雲黛如今聽芳久淩說她們打算斬殺宋時雪後,立馬就反應了過來,她下意識就看向了宋時憐。
宋時憐對上了她的目光,衝她點了點頭:“雲道友,你想得沒錯,宋時雪死後,我便能搶下宋氏少主的位置了,我也可以染指宋氏的權力核心,不消多時,宋氏就能由我掌控了,到時的我,包括整個宋氏的勢力,都會隸屬於明譽郡主,我也會向明譽郡主效忠。”
雲黛明白,這都是芳久淩這些年來在神都發展出的,屬於自己的勢力,為此她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
“你們具體的計劃是什麼?”雲黛問道。
這次是司棠接的話,她道:“在蓮燈節的前一天,神都的人都會前往錦瑟河邊放靈蓮燈祈願,宋時雪也不例外,而在那一天,神都城的街道上會聚集很多人,也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雲黛神色未變,她目光在眼前三人身上掃過,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宋時雪已是第八境,你們
打算由誰來動手?司前輩嗎?”
她麵前三人中,宋時憐和芳久淩都是第七境,唯有司棠是第九境,也隻有她有能力輕易斬殺宋時雪,但是她的外貌特征太明顯了,隻要一出手就必定會被人認出來,暗殺這種事她肯定是做不了的。
“出手的人自然是我。”回答的人竟是芳久淩,雖然雲黛早知道她這位師妹已與以前完全不同了,但聽她這麼說,雲黛還是忍不住有些吃驚。
司棠用兩隻小胖手撐著下巴,笑盈盈地道:“小雲道友,你不明白嗎?此事自然是要明譽郡主親自來做的。”
她這話讓雲黛心中一動,司棠的意思其實很明確,芳久淩如今是明譽郡主,她將宋時憐和司棠聚集而來,自然是為了招攬她們,將她們收為己用,而做這些也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從青淵帝手中、從明怡郡主手中謀權。
所以斬殺宋時雪一事,的確是該芳久淩親自動手的,司棠和宋時憐願意輔佐芳久淩,芳久淩也該向她們證明,她們的選擇是正確的。
雲黛看了司棠一眼,這位司家家主仍舊笑眯眯的,眼底的神色卻莫名讓雲黛覺得她整個人都帶著一種強烈的侵略性。
司棠給人的感覺其實非常古怪,她雖長了副天真稚童的模樣,甚至於那張臉乍一看來會給人一種人畜無害的印象,但她的所作所為都透著一股強烈的邪氣,不知這隻是她性格使然,還是因為她百年來身體無法成長,隻能以小孩子的模樣示人,久而久之就變得性格古怪了起來。
雲黛重新看向了芳久淩,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宋時雪既有第八境,又是被宋氏精心培養出的繼承人,是宋氏的少主,他絕不是那麼容易被殺死的。
芳久淩沒馬上回答,她反而站起了身,將掛在衣架上的巨大兜帽取了下來,披在了身上,然後又不知從哪掏出了一張儺麵戴在臉上,將麵容完全遮住了。
雲黛蹙眉,有些疑惑地看著她,她就見芳久淩輕拉了拉兜帽,脆生生地喚了她一聲“雲師姐”。
隻這一句,雲黛就猛地瞪大了眼睛,她也明白了芳久淩的意思。
芳久淩是葉氏的人,她與葉兮顏本就是有血緣的姐妹,她二人的身形和聲線都非常相似,若是在昏暗的燈光下,芳久淩再將自己的臉掩住,她可以輕而易舉地偽裝成葉兮顏,且很難被人看出端倪來。
芳久淩很快就將兜帽和儺麵重新取下,坐回了蒲團上,她對雲黛道:“放靈蓮燈那日,我會用剛剛的裝扮,趁亂接近宋時雪,再將他引至無人處,趁他不備將他斬殺。”
“臨近蓮燈節,整個神都城魚龍混雜,今年的蓮燈節不僅有外鄉人參加,就連七宗也被邀請來了,誰又能保證宋時雪不是被與宋氏有舊仇的敵人殺害的呢?”
芳久淩所說的計劃其實可行性很高,且成功的幾率也不小,隻要宋時雪沒發現不對,沒有認出芳久淩來,他在葉兮顏麵前是沒有防備的,即使芳久淩隻有第七境,同樣能成功地刺殺他。
可問題是,一旦芳久淩露出了
馬腳,或是她一擊失手了,她很可能被宋時雪當場擊殺。
宋時雪的實力不可小覷,最重要的是,倘若他對芳久淩動了殺心,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他是葉兮顏的心腹,他有自己的依仗,芳久淩不過隻是個在神都沒什麼存在感的明譽郡主,即使真死在了他手中,青淵帝也不會真將他怎樣的,更何況本來就是芳久淩先去招惹他的。
雲黛看得出來,芳久淩這次將她帶來此處,隻是同她說一下她的計劃,如果雲黛不答應她的合作,或是雲黛根本就沒有來神都,她同樣會去這麼做。
她知道此舉到底有多危險,但為了搏那一線生機,她還是會去鋌而走險。
“需要我做什麼?”雲黛最終隻說出了這句話,她沒有勸阻芳久淩,她也明白她不可能勸得動她。
芳久淩聽她這麼說,終於像是鬆了口氣般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師姐不需要幫我什麼的,我隻希望蓮燈節的前一天夜裡,師姐也也可以去錦瑟河邊和神都城的人們一起放靈蓮燈,到時我會讓我的替身傀儡與師姐一起。”
她道:“事發之後,若有人懷疑我,我便說我整晚都是與師姐一起的,師姐到時也可為我作證。”
“好。”雲黛毫不猶豫地點頭應了下來。
雖說芳久淩隻是讓她在河邊放靈蓮燈,但一旦出了什麼岔子,她距離那般近,自是可以隨時前去出手相助的,即使無法一次將宋時雪擊殺,至少芳久淩不會有生命危險了。
芳久淩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她的神色也跟著輕鬆了許多。
宋時憐道:“在外人眼中,我與久淩妹妹關係不睦,我就不方便出現在她身旁了,所以我會去拖住明怡郡主。”
“雖說我與明怡郡主算不得知心之交,但我畢竟是宋時雪的姐姐,她會給我些麵子的。”
宋時憐在宋家其實屬於那種並不怎麼引人注目的直係族人,她是宋時雪同父異母的親姐姐,隻是她生母在她出生不久後就去世了,她父親又娶了續弦,宋時雪就是續弦生下的兒子,族中的資源也全都傾斜到了宋時雪這個小少主身上,宋時憐便活得如同一個透明人。
雖然她的繼母也沒苛待過她,但對她也隻是表麵上的客氣,實際上並不怎麼親近。
宋時憐平日裡倒是會對宋時雪裝模作樣地表演一下姐弟情深,所以她這個弟弟其實對她印象不算太差,更不會知道宋時憐竟想將他除掉。
葉兮顏自然也會看在宋時雪的麵子上,給宋時憐幾分好臉色。
“不過,”宋時憐道,“一般來說明怡郡主那邊應當是不會出什麼問題,放靈蓮燈的日子對她而言似是有些特殊,她每到這一天便會將所有人屏退,一個人在錦瑟河邊尋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的角落坐下,望著漫天的靈蓮燈直至天明,也不知是在想什麼。”
宋時憐已經想好了,那日一早就會去郡主府附近守著,隻待葉兮顏出門後,她就一路跟著她,隻要這位明怡郡主如往年那般安安靜靜地躲在錦瑟河的角落不出來,她也不會
現身。
倘若在芳久淩動手前,她準備離開,她就會上前去找個理由將她拖住。
司棠則道:“那天我也會帶著司家的徒弟徒孫們一同去錦瑟河邊看熱鬨。”
她臉上帶著笑意:“我讓他們去找個戲班子來,在附近搭個戲台表演,到時人隻會比往年的蓮燈節更多,場麵也會更加混亂,我相信明譽郡主一定能把握好時機的。”
自此,整個計劃的大框架就算是討論出來了,芳久淩又提出一些細節,與幾人做了嚴謹的討論,讓整個行動過程逐漸完善豐滿。
這四年的成長,讓芳久淩的思維變得非常縝密,她考慮得很周全,周全到讓雲黛本有些懸著的心也逐漸鬆了下來。
宋時憐則始終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但從她嘴中說出的話,又帶著強烈的殺氣,想來這個人的成長過程也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