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的水聲砸在耳朵裡,通過鼓膜和神經乾涉到大腦。
伏在桌子上的人不勝其擾地勉強動彈了一下,像是無頭蜻蜓最後的顫動那樣掙紮著,又如同風吹過草坪,轉眼便又恢複了原狀。
屋子裡靜悄悄的,也沒有燈光,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的呼吸聲才明顯了起來。
睡著的人把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此刻那輕微的移動導致了麻痹感順著手臂蔓延上來,隱約還能感覺到手腕處衣服布料潮濕的觸感。
是打翻了什麼嗎?
剛剛醒來的人意識還不清醒地想著。
他終於磨磨蹭蹭地從桌子上爬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睡在桌子上,也不知道自己保持這種姿勢睡了多久,但他知道久坐導致的麻痹使他的骨頭像是破舊的機器那樣響著,仿佛下一秒就會散架。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
他向自己發出靈魂拷問。
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很快有什麼東西從腦子深處突然竄出來。
我……三月…彌生,橫濱港口Mafia情報部兼財務部門乾部……
??!
這一行話剛剛從腦子裡冒出來,三月彌生自己就試圖摁著腦袋把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撤回去。
我不是,我沒有。
他連連搖頭,自己否認道。
除了那個名字,其他部分他拆開不認識,合起來也不認識。
他明明……
三月彌生皺著眉頭環視了一圈房間,但是在沒有光源的情況下他也實在是看不清什麼東西。
他是……
三月彌生上下摸索著衣服口袋,試圖找到能夠證明自己存在的東西。
終於他找出一個金色的五瓣櫻花徽章。
三月彌生調動自己混沌不清的大腦終於從存放常識的區域找出這樣物品的來曆。
——日本的警徽。
雖然他不認為自己違法亂紀,但是這也太過遵紀守法了一些吧?
從極道乾部到公安警察的跨度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他看著那五瓣櫻花在這樣極度黑暗的環境裡也帶著一點光,微弱、纖細的,反射著從沒有拉好窗簾的窗戶縫隙裡透進來的光。
也不一定是我的。
抱著這種想法,三月彌生反手把那徽章塞進口袋裡,就當自己沒看到。
他抬了抬手,身體各處的麻痹感都在逐漸消失,連最嚴重的那隻手都在逐漸恢複知覺,但緊隨其後而來的疼痛取代了麻痹感。
在黑暗的環境裡一切都是漆黑的,他摸索著感知自己的手,手腕上包著層紗布,潮濕的,像是被什麼液體浸透了一樣。
燈……
先找燈。
三月彌生後知後覺地胡亂摸索起來,他的腦子又開始不清楚起來。
眩暈和困頓催促著他重新回到夢裡,但是在那之前他需要先搞清楚情況。
他隱約記得剛剛爬起來的時候有碰到像是書頁一樣的東西,所以他麵前的桌子大概率不是飯桌而是書桌。
書桌上一般會有台燈。
三月彌生拒絕考慮自己是二般人的情況,因為那就意味著他要在看不清楚的情況下在房間裡四處尋找光源。
也許拉開窗戶簾子是個好辦法,但是他辨認了一下阻礙在他和窗戶之間的重重黑影,也許這並不比在書桌上亂翻要好到哪裡去。
終於他的手像是碰到了正確的感應開關,一盞小小的燈忽地亮了起來。
突然亮起的光刺得三月彌生猛地閉上了眼,但是他看清楚了那盞燈。
橘黃色的暖調,透過燈罩的鏤空燈影呈現出星移鬥轉的效果,燈罩的邊緣甚至做成了花瓣彎曲的效果。
很溫暖的光線,也很孩子氣。
淺淺的眼皮遮不住光,三月彌生微微閉著眼,甚至還有心情吐槽——這一定不是他自己買的。
他的品味沒有這麼幼稚,或者說至少這盞燈不應該擺在書桌上,而應該是在床頭櫃之類的地方。
終於,三月彌生試探地睜開眼,房間的真實樣貌落入他眼中。
亂。
很亂。
非常亂。
整個房間說是遭了賊都不至於此,連狂風過境都不好形容。
衣服、書、廢紙,胡亂地丟了一地。
也許他該慶幸至少沒有什麼生活垃圾,不然一定會發臭生蟲。
他看見了幾個翻倒在地的玻璃瓶子,他仔細辨認了一下寫在包裝上的文字。
Scotch…… Whisky,蘇格蘭威士忌?
有點陌生的熟悉感,但是他應該不喝酒。
三月彌生吐了吐舌頭,他感覺一種辛辣又刺激的味道依舊停留在舌尖。
好吧。“應該”這個詞可以去掉了,可以肯定他根本不會喝酒。
太糟糕了。
這難道是宿醉?
他是酒品特彆差的那種?喝醉了就開始打砸自己的房間?
三月彌生頓了頓,他想:這是他的房間嗎?
晃了晃腦袋。
終於,無法忽視的疼痛刺醒了他,身體逐漸恢複的知覺已經令他無法忽視那個可能性。
他看向纏在自己手腕上的紗布,燈是暖的,紗布也是暖的。
那還在擴散的血紅色就這樣撞進他眼睛裡,一瞬間一種巨大的荒謬感擊中了他。
這不可能,他像是被人拿著錘子狠狠在頭上敲了一下。
難以置信到他都要笑出聲來了。
不可能什麼?
不可能愚蠢到在自己手上劃拉幾道口子?
三月彌生笑不出來。
他不可能放棄生命,沒有東西能讓他放棄!
他不記得了,但是他應該知曉。
他是踩著彆人屍體活下來的,隻要能讓自己活下來,什麼事他都做。
他要活著,他要活下去……他為什麼要活下去來著?
三月彌生迷茫了一瞬間,但依舊是那種對活著的執念壓過了一切疑惑。
他是想要活著的,對。哪怕那份記憶不值得相信,但是想要活著的心沒有分毫虛假。
一個流浪兒是怎麼活下來,並爬到頂點的?
“異能力……?”他喃喃出聲。
他盯著手心的掌紋,一隻手被鮮血染成斑駁的模樣,另一邊手卻是乾乾淨淨。
然而他沉默了片刻,房間裡也依舊隻有他一個人的呼吸聲,並沒有像他記憶裡那種從他影子裡站起來的那種存在出現。
果然他的記憶可信度不高啊。
認知裡兩種不同的常識在相互對撞,有關異能力的那份沒有什麼真實感,卻也是他僅有的回憶了。
有什麼……
一定有什麼東西能夠重塑他的認知。
三月彌生解開手腕上纏著的紗布查看傷口,作案工具很明顯就是丟在桌子上的那把小刀。
血液溢出的速度不快,和正常掛點滴差不多。
以傷口的切入角度來看,大概率是他自己動的手,但傷口不深,還刻意避開了動脈。
也就是說他其實並沒有自我了斷的意思。
那麼……正常人會試圖在自己手腕上劃拉幾道口子嗎?
不……正常人不會。
三月彌生對自己原先的精神狀態擔憂起來。
他磨蹭了一下沾上血的皮膚,那一部分的血液已經乾涸了。
正常情況下,割手腕其實成功率不高,除非真的下手很重,失血才是死亡的主要因素。
但是三月彌生看自己手上的血跡都乾了一片了也沒有止住血。
應該是有凝血方麵的困難。
三月彌生尋思著他是不是應該先打個急救電話搶救一下自己?
但是這種程度的傷根本無法帶給他死亡的威脅,終究是好奇心略勝一籌。
胡亂拿乾淨的繃帶纏好手腕,三月彌生心想自己應該能支撐到把這個房間都探知一圈。
他抬起頭,眼睛裡閃爍著光,對他來講這是一個新奇的體驗。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身份。
如同全新的人生。
活著真好。
三月彌生感歎道。
他沉下心,試圖發現更多線索,來拚湊出原來的自己。
桌子上的墨水瓶被打翻了,混合著他的血,紅和黑混雜在一起凝固。
他拾起桌子上的本子。
心想打翻墨水瓶應該是意外。
如果他的出現是刻意為之的,那麼在他之前這具身體的主導意識一定留下了必要的信息。
而現在這本最可能留下信息的筆記被墨水模糊了大半字跡。
三月彌生隻能通過依稀還能夠辨認的字來拚湊出信息。
這是一本日記本。
但是上麵並沒有寫上日期,而是以24小時為主的時間。
他根本無法分辨出這是在哪一天發生的事情。
寫日記精確到秒也是很少見了,隻寫時間而不寫年月日也是見所未見。
而翻開的這一麵想必就是他的前任最優先要他了解的。
他想要明白,他的存在是為了什麼。
【2:04:45
果然……還是會疼。你如果想要複刻這次行為,建議換種方式。】
複刻?複刻什麼?三月彌生挑了挑眉,往自己手上劃拉兩刀的行為嗎?他怎麼可能做這種傻事。
還是說,這是找下任的必要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