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遠聞到熟悉的香味,簡直不敢相信:“女郎,這是醬湯?”
“曾聽聞新羅人常醃製大豆醬製成醬湯,不知我烹製的醬湯是不是崔郎君家鄉的風味。”蕭懿點頭,遞過湯勺大方一笑,“崔郎君快嘗嘗。”
崔明遠愣了片刻,將視線從眼前的明朗小娘子臉上移開,拱手低聲道謝。而後,他在蕭懿滿懷期待的眼神中試吃第一口。
“和某記憶中的一樣美味。”
“真的嗎?真開心!”
蕭懿因為食客的肯定樂開了懷,雙眼彎成一條線。開玩笑,記憶有美化功能,她做的能和崔明遠記憶裡的一樣,簡直超水平發揮了呀。
或許被蕭懿純粹的笑容感染,崔明遠眼裡也泛起了漣漪。
“女郎前陣子晾曬的豆醬原來是做湯的!”阿田恍然大悟,她好奇地嘗嘗,“味道,額,我說不清,總之很奇特誒。”
其他人的好奇心也被勾起,紛紛試品新羅吃食,再熱烈探討起來。
“新羅靠海,醬湯應該習慣用海貨。我這碗就少了點海物,比如烏鰂之類的。”蕭懿記起前吃的大多都是海鮮醬湯,稍微給自己挽尊。
“已經很好了,謝謝小娘子。”一旁崔明遠連忙點頭,鄭重地道謝。
崔明遠低頭攪動著湯,濃鬱的大醬香氣鑽入鼻腔,源源不斷的水汽蒸騰進了眼裡。他感受到眼眶思潤,湯意外的燙呢。
這碗湯讓他穿越了時光、空間,仿佛又回到了夢中的故鄉。
距他隻身西渡入唐,已有六載,但拜彆父母的畫麵仿佛就在昨日。忘不了諄諄重托、嚴苛誡告的阿耶;忘不了淚灑船頭、追船痛哭的阿娘;忘不了忐忑的、孤獨的十二歲少年。
每個思鄉夜不能寐的夜晚,崔明遠都默念父母最後的話——不第進士,則勿謂吾兒,往矣勤哉,無惰乃力。他以此鞭撻自己,隻有更努力,才能早日振興家族、重歸新羅。
在長安的這些年,他學會了本地人的口音,也學會了用淡然掩飾思念,但今日的這碗醬湯卻輕易地將內心深處的繁複暴露。
旁人的注意力早就從醬湯上移開了,孫媼給大家分發起月團來。
中秋怎麼能沒有月餅?但本朝確實沒有月餅,隻有月團。月團和胡餅比較相近,口味單一得很,比不得自帶“南北甜鹹之爭”流量的月餅。
蕭懿低頭抿了一口月團,小時候分食的蛋黃蓮蓉月餅,好像要甜很多。唉,中秋到處都是落寞的思鄉人啊!不過話說回來,崔明遠比她幸運很多,她的家鄉是努力也到不了的地方。
她轉頭看一旁的崔明遠,婆娑樹影在他背後或明或暗地挪走。他和熱聊的人群中間有道無形的屏障,默默無言的樣子顯得很憂鬱。
蕭懿嘗試打破他的寂寥氣息,輕聲問道:“崔郎君今日怎會在長興坊?”
“某出城耽擱了,來不及趕回,隻得在本坊逆旅暫住一日。”
“郎君幾時來長安的?”
“六年前了,”崔明遠用悠長的語調,“當時官話還說不清呢。”
“新羅和大唐有什麼不一樣嗎?”
這個話題大家都很有興致,就算在現代交通發達的時候,出國都是新鮮的事兒,更彆提唐朝了。
崔明遠被一個又一個稀奇古怪的問題轟炸,但他脾氣是真好,一點都沒讀書人的淩人傲氣,不論什麼問題都會真誠耐心地回答。
交流場麵一度非常熱鬨,就像新聞發布會現場。眾人充當記者,而崔明遠則是被訪人。
入秋的夜帶有絲絲涼意,崔明遠離開食肆後漫步在空無一人坊街上,手裡拎著店家小娘子贈送的月團。月團很沉,有些壓手。明明沒飲多少酒,他卻有微醺之感,即使颯颯晚風,也吹不散心頭的灼熱。
“滯留在外坊的中秋,好像也不錯。”崔明遠暗想。
同一輪圓月普照下的長興坊於府,正處在其樂融融的和樂之中。三代人十幾口人圍桌而坐,一家之主於靜見人丁興旺難掩欣慰。
“蜜糖裹著酥脆鴨皮和肥嫩的鴨肉,微甜帶鹹,鹵香味層層遞進,不錯!府裡哪位廚丁做的?看賞!”
“郎君可是猜錯了,是妾差人去坊內有間食肆買來的。”於靜的老妻搖搖頭。
“哦?竟不知那食肆除了烤魚還有好吃的鴨。”
隨從見主家對食肆有興趣,眉飛色舞地介紹起來:“還有不少好吃食哩,奴每經過食肆,都有人排隊爭相購買。”
“哈哈,倒真想去一次了。”於靜捋捋須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