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章合一 馬車一路北行,穿延喜門入禁……(1 / 2)

我在長安開食肆 盤歌 19297 字 4個月前

馬車一路北行, 穿延喜門入禁庭。

絮陽殿裡王淑妃撚帕啜泣,那長長的睫毛上掛滿了淚珠,桃花眼一眨就有水珠盈盈落下。好一幅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 聖上心疼壞了,幫淑妃拭去淚痕。

“祐兒已令全城金吾衛找小四去了,肯定全首全尾把他送回來。”

“對, 妾也是急了,也就一會兒的功夫,牧兒也跑不遠的。”王淑妃鼻音猶重,泛紅的眼睛裡充滿關懷,“陛下要不先傳膳吧,餓著就不好了。”

聖人還來不及答複, 就聽通傳“晉王回來了”。

“小四不就回——”聖人又想寬慰淑妃, 但淑妃早“唰”地衝出去了。

王淑妃急匆匆走向殿門,看見兒子就一把箍在懷裡, 又抬頭端詳小孩好一會兒,確定沒受傷害才放下心來。她略整理儀容, 彎眉對李祐致謝:

“辛苦衛王, 都是牧兒不懂事。”

“臣分內之事,何談辛苦?”李祐拱手謙讓,拜彆聖人後給一家人留空間, 並不在絮陽殿久待。

聖人虎著臉, 威嚴之勢立顯, 無視兒子可憐巴巴的討饒:“把手伸出來。”

李牧看看淑妃,又看看阿兄阿姊,發現沒人幫自己說話,隻得低垂著腦袋, 慢慢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嘴裡嘟囔著:“阿耶,輕點打。”

“啪啪啪”戒尺痛擊手心悶悶作響,李牧咬著嘴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兒知錯了,以後再也不亂跑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你要明白這個道理。”

李牧哭唧唧,“兒明白了。阿耶還沒用膳吧,兒帶了甜皮鴨......”

聖人和王淑妃真的是哭笑不得,這兒子怎麼這麼缺心眼呢,什麼時候了還隻知道吃?

但最後——真香呀,怪不得牧兒要偷溜宮外,宮裡的禦廚是不是要精進一下了?聖人咬著甜皮鴨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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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這是市集上最後一批的桂花了,能買來的都買來了。”

方大停了驢車,抱著一捆又一捆的桂花枝丫進了後院,往返次才算卸貨完畢。

後院空地上好大一塊麻布,幾乎占了院子的一半。程娘子解開一紮桂花樹枝,細細抖動,細碎的小黃花洋洋灑灑,從半空旋轉、飄舞、落下。孫媼早已等在一旁,用草耙子推開花堆,均勻鋪在麻布上。

“這麼一片曬乾,也不知道能做多久的桂香飲子。”

孫媼感歎一聲,桂花烏龍牛乳從新上市到如今也快一個月的時間了,但是食客對於飲子的喜愛一點都沒有減少。這不,阿田還在吧台奮力工作呢,方大洗洗手也去打發奶油了。

蕭懿圍著麻布邊緣走了一圈,將麻布扯平整,又去院角尋來小石塊壓實。

院裡的那棵金桂也凋零了,隻剩梢上孤零零的幾簇。天氣日漸轉冷,早晚寒風吹得人打冷顫,有那不受寒的,早早就穿上了薄襖。連食肆的朝食也從涼皮換回福鼎肉片了。

“肯定是用不到年關的。”

秋冬交接之際,小風瑟瑟,露水濕透田埂,這時候不正適合手握一杯奶茶嘛!越是寒冷蕭瑟,食客就越需要這樣的溫暖。蕭懿對接下來的奶茶業績充滿信心,一連兩次沒評上月度人物的阿田福氣在後頭呢。

還好天公作美,接連幾日豔陽高照,新鮮桂花很快脫水蔫吧,也有兩大壇那麼多,夠用上一陣子。

說來也巧,桂花剛曬好的第二日,天就破了洞。烏雲卷在天邊經久不散,秋雨悄然無聲的飄落著,像是銀絲密密地斜織著。偶爾西邊送來疾風,雨簾忽急忽緩,整條街都籠罩在清涼雨韻中。

又是一陣風吹來,雨水斜斜打濕了門檻。方大抬起搭靠在牆壁的門板就去闔門,店口隻留一人寬供人穿行。

“街上人煙稀少,午間食客應不多的,大家也清閒一會兒。”

蕭懿坐櫃台上靜靜賞著雨,雨落下的“沙沙”聲和廚內煮水的“咕嘟咕嘟”聲格外清晰,悠遠又綿長,人都憊懶起來了。

店裡眾人百無聊賴,圍坐方桌聊家常、品著菊花茶。阿田好不容易能歇會兒,趴在吧台上數桂花粒,鬆鬆散散也沒個樣子。孫媼也沒嘮叨,看她辛苦就任她放縱一會兒。

沉溺在這股愜意裡,蕭懿昏昏欲睡,兩手托著下巴,擠出兩團豐頰肉,頭一點一點的,儼然一隻啄米的小雞仔。她時不時掀開沉重的眼皮瞅瞅雨停了沒,複又闔上,繼續酣睡。

門外披著蓑笠的兩叢身影佇立好一會兒,也沒見店家小娘子抬頭。

“無晦,看來我們來得不是時候,打擾店家清夢了。”

“是有些不巧。”難掩愉悅。

吳似乎聽到了外麵的窸窣聲,急走兩步出門探看,察覺食客提步要離開,忙出聲:“女郎,有兩位食客來了。”

急促的喊聲把蕭懿震得一個激靈,她睜開迷蒙的眼,雨幕中一老一青,姿態挺拔,眼裡都是笑意地回望過來。

蕭懿瞬間清醒,這兩個食客看自己打瞌睡看得很開心啊。她摸摸嘴角,很好,沒有口水,隨即來了個彎唇仕女笑:

“兩位貴客,可是用食?裡麵請。”

“哈哈哈哈,沒打擾小娘子好眠吧?”

年長些的聲音渾厚低沉,大約五十多年紀。他家中孫輩也如同蕭懿般年歲,所以看她眼神格外慈愛,還打趣上了。

年輕一些也很眼熟,正是前不久帶武侯來尋離家出走小屁孩的錦衣男子。隻是那天他神色難辨,全程肅臉,滿滿的距離感。今天他倒是一幅輕鬆寫意的模樣,默不作聲跟在老者身旁。

“飽飯聽雨眠確實是人生享受。”蕭懿也不介意,白嫩臉頰上的紅暈尚未散去,兩撮卷毛掉落在額前,看上去軟乎乎的尤其可愛,簡直就是爺爺奶奶眼中的夢中情孫。

年長的食客笑得更暢快了,胸腔都在震動,聲音尤為洪亮。甚至兩人都行走至包廂處,食肆內還有笑聲仍在回蕩。

一老一青點菜非常迅速,酸湯烤魚、甜皮鴨、涼拌蓴菜、蟹黃豆腐煲,有葷有素。程娘子將點菜單往傳菜口一塞,庖廚內的吳和方大便分頭行動了。

懶洋洋的店員們被重新擰緊發條,熱油“滋滋”聲給雨天又添加了新的旋律。

程娘子走向櫃台,和蕭懿輕聲說,“老丈人嫌牛乳甜膩,沒點飲子。”

“哦?”確實男性長輩對奶茶喜愛有限,那就換一種“淡泊”的飲子。

蕭懿擠開阿田,臨時接手吧台。她用熱水衝泡烏龍茶,過濾茶渣隻留泡水,再撒上洗淨的乾桂花,兩下一壺清淡的茶水便好了。

和正經桂花烏龍茶比,終究差了那麼點意思,早知道留些鮮桂花和烏龍茶坯窨製了。蕭懿不滿意。

程娘子端去了包廂,片刻後反饋,“客人挺喜歡的,說清爽不苦澀。”

那就好,蕭懿點頭又去了庖廚,做蟹黃豆腐煲去了。

自從蟹黃醬做成了,蕭懿就把蟹黃豆腐煲作為新菜上架了。然而,它現在成為了店裡最不暢銷排行榜第一名。

不是因為味道不好,實在是因為太貴了,硬生生把豆腐做成了吃不起的樣子!到底是真材實料的蟹黃,不像彆家用鹹蛋黃充數的。

客人也調侃,有這錢能吃一整隻甜皮鴨了。所以至今,蟹黃豆腐煲也沒賣出去幾單,於是,吳、方大也沒機會上手熟悉。

蕭懿見客人點了這菜,心裡得意,不差錢的主果真是識貨,保準鮮掉你們的眉毛。

她將豆腐片開,切成比拇指大的小塊,又另外準備了少量薑末蔥花和一碗青豆。鍋中熱水燒開,將青豆煮熟撈出,再小心倒入豆腐塊,加點鹽入底味。等水二次沸騰後,盛出豆腐放涼,豆腥氣基本消失。

小火熱油炒香蔥薑末,加入一大勺蟹黃醬,快速滑散。鍋中冒出小氣泡,金黃醬汁逐漸沙,倒入小塊搗爛的南瓜。

加入清水轉大火,調味提鮮後倒入焯水的豆腐塊,加熱一分鐘後倒入青豆。汁水十分濃稠,最後分兩次淋上勾芡水,蕭懿輕輕推動豆腐防止粘鍋。

起鍋倒入砂鍋,再點一些蟹黃醬到正中央,顏色金黃誘人,完美!

廚師做得開心,包間裡的食客同樣也很愉快。兩人看眼前冒著濃鬱熱氣的烤魚、色澤油潤的甜皮鴨、金燦燦間雜青綠的蟹黃豆腐煲,再對比中午宮內用的午食,不由地沉默。

他們也算高級官員,工作餐也有彆於其他人,但是今日天氣突然轉涼,再美味的食物一旦冷冰也難以入口了。這一對比,不就把宮裡那頓比到塵埃裡了嗎?

“老師,動筷吧。”李祐給於靜擺上了碗筷。

“早想邀你一同來這食肆,沒想到今日雨天反而成行了。你也吃,這家的甜皮鴨很不錯,你師母中秋還差人來買了,快試試。”

“這家食肆的名聲可不小,宮內都有傳聞。老師就在本坊,也有口福了。”李祐心想,皇子偷偷出宮就為了來店裡吃美食呢,能不有名嗎。

“是嗎?”於靜對美食關注不多,有些吃驚。

李祐陪老師隨意閒聊,細細說起食肆的成名過程來。從雲朵糕在大長公主壽宴上大放異彩,再到宮內禦廚近期苦研甜皮鴨做法。

“真了不得!”於靜一句話總結。

他一道一道菜試過去,食欲逐漸被勾起。金黃的醬汁裹住白嫩爽滑的豆腐,湯汁鹹中帶鮮,內斂柔和。這麼濃稠的一勺淋到米飯上,拌一拌,尤其舒坦:

“確實好味,怪不得彆人稀罕這家食肆。”

李祐也有同感,他對雲朵糕這類甜點興趣寥寥,早就不像孩童時那麼渴望了。對他來說,眼前熱騰騰、帶有人間油煙的菜肴反而吸引力更大,有種突如其來的安定感。

師生兩人都放棄了節製,感覺到微撐才停箸。吃飽就該聊正事了......

“無晦,最近朝堂不平靜,務必慎言慎行。”於靜一改吃飯時的閒適,語氣簡短而有力。

無晦是李祐的字,男子一般二十及冠才會有字。但李祐的父親、祖父相繼離世,為支撐門庭,他十五便行了冠禮,表字還是老師於靜起的。

從那時起,於靜就改以字稱呼他了,時刻提醒他早已成人,行事要純熟、周全。

“老師,您是指......”李祐不好直說,用手指在桌麵上比劃著。

“嗯,想必你也有察覺,”於靜目光悠長,心裡有個決定難以落定,“或許,於某也該退了。”

“老師,您——”李祐席下的手攥緊,難得語氣帶出急切。

“看看你,才誇你穩重怎麼就現形了。”於靜給自己倒滿茶,“某一輩子官場浮浮沉沉,早就看淡身外名,激流勇退未嘗不是一種選擇。”

聖人遲遲未立太子,如今朝廷黨爭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坐到老師這樣的高位,一心想當純臣又談何容易?李祐忽地鬆開手,有種無力感,或許遠離才是對的。

“誰也不能陪伴你一輩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李祐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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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今天我一定要吃到!”早晨還帶有朦朧睡意的蕭懿癱軟在榻上,嘴裡滿是信誓旦旦地念叨。要命,連續幾晚在睡夢中流口水,誰忍得了?

讓她這麼饞的也不是什麼山珍海味,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碗豬雜湯。

蕭懿在廣東地區生活過幾年,沒想到往常絲毫不在意的街邊吃食,跨越千年來夢裡勾人魂。唉,都怪她意誌不堅定。

有部分人不喜內臟,她認為還是沒找準對胃的烹飪方式。各地對內臟的處理方式不一,比如川渝地區的重口很大程度去除內臟異味、保留口感,但廣東地區則偏向於清淡製法以保留鮮味。

老百姓會吃、懂吃,下水、內臟的價錢不再廉價,反而變得炙手可熱起來。蕭懿遙想當年,要想買到一副新鮮的粉腸,還得早早趕去市場,不然哪裡拚得過阿姨們呢。

萬幸,本朝豬下水仍然是不值錢的玩意兒。午食過後,她和吳趕到市集時,屠戶攤子上還有大把滯銷貨。

“女郎,豬臟醃臢得很,處理起來耗時不說,味道也怪異。”吳看蕭懿又是買豬肝又是豬小腸的,發愁得很。

“我有法子。”蕭懿扔給吳一個“我辦事你放心”的眼神,不再多做解釋,過會子端出成品不怕大家不喜歡。

挑選好豬肝、粉腸、豬紅,另割了一塊瘦肉,蕭懿馬不停蹄地回到店鋪,紮入廚房裡。

瘦肉、豬肝切片,越薄越好。切好的豬肝放入清水中浸泡出血水,儘量去除腥氣。粉腸需稍加清洗,切忌不能過分,保留點粉質才更美味。

粉腸切成兩截小拇指樣長短,豬紅分成方塊,不用太薄。除豬紅外的豬雜,用鹽、胡椒粉、澱粉抓拌均勻,醃製一小會兒。

葷肉的部分準備就緒,還差此湯的靈魂——蒜頭酥。

蒜頭酥之於豬雜湯,就是酸筍之於螺螄粉。沒有它,香味、鮮味大大降低。有人不吃蒜怎麼辦?涼拌唄,快樂少一半。

大蒜剁成細碎小末,往熱油裡一放,蒜香味“滋滋”地湧出。轉小火,慢慢炸,待蒜末變色成金黃後撈出,蒜油也另外找小碗盛著放涼。

接下來的步驟就很簡單了,煮一鍋沸水,將醃製好的豬雜分批下入鍋中。過程中注意攪拌,防止黏連。撇去浮沫,水再次沸騰再等片刻,本就易熟的豬雜就好了。

碗裡加入鹽、胡椒粉、芫荽段和蒜頭酥,撈上一大勺豬雜和湯汁。太美了、太美了,蕭懿唾液瘋狂分泌。

“還等著乾什麼?各自吃多少盛多少。”蕭懿等不及開動了,端出自己的那份就去了大堂。

“女郎,這便好了?”吳緊跟著出來,有點疑慮。不是他不相信女郎,女郎之前設計的菜肴大多調味複雜,講究醬濃重味,但豬雜湯顏色真的很“清澈見底”。

“然,吳阿叔一試便知,此乃不同風味。”

蕭懿將碗裡的豬雜和蒜頭酥充分混勻,再加入幾滴蒜油,毫不猶豫抿入一口湯。鹹香味驟然敲醒了午後昏沉的大腦,她夾起一筷子肉,有瘦肉有豬肝。肉質滑嫩,鮮味十足!

其他人看蕭懿秒變陶醉的神色,不再躊躇,果斷加入了品嘗大軍。一時間偌大的食肆,隻剩此起彼伏的吸溜聲。

“肉好嫩!”

“豬肝居然不腥也不膩!”

“簡簡單單卻一點都不寡淡,太厲害了!”

耳邊都是大家的驚呼,蕭懿很淡定咬著一段粉腸,真喜歡有些彈牙的口感。記起學生時代和同學去鄉下民居尋找正宗粵菜,她點單時錯將粉腸當做腸粉,等粉腸煲上了飯桌才發現鬨了烏龍。

當時她對粉腸的第一印象實在不算好,小心翼翼初嘗試便吐了出來,哪曾想到後來因為豬雜湯愛它愛得熱烈、瘋狂。許久不吃,還怪想它的,都是孽緣呀!

如果有豬肉卷就好了,蕭懿邊吃邊毫無邊際地想。沒有紅薯粉,不知道用其他澱粉替代能不能行。

午食都用過了的眾人,肚子還半飽呢,又來了場結實的“下午茶”,硬生生將胃部擠得不留一絲間隙。

“唉,緩緩,我要慢點吃。”

“撐著了、撐著了。”

“阿宇,你肚子都漲了,可不能再吃了......”

“今日暮食不吃——額,少吃點吧。”

一向節製的蕭懿麵對日思夜想的豬雜湯,也失了分寸,起身才發現吃得太過了。她來回轉圈圈,想靠多走動促進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