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冷冷抬眼,剔透的眸中映出一張倒掛樹上的慘白麵顏。
未及分辨是人是鬼,承重樹枝這時突然斷裂,花花葉葉紛飛繚亂,與那昏死的“山鬼”一同,落了青年滿懷。
……
一線淡薄的夕陽滑入眼縫,群玉費力掀起眼皮,恍惚窺見一張陌生麵孔。
冷玉似的臉,劍眉深眸,神清骨秀,俊俏宛若畫中人。溫潤的眸光順著薄白眼皮垂下,落在她臉上,隱約含著幾分擔憂。
茂兒的祈求聲仿佛仍回蕩在耳邊,群玉忽然想起兒時隨爹娘去鎮上仙廟祭拜,廟中供奉鎮星仙君,仙像高大俊秀,麵若冠玉,女眷們不敢多瞧,私下卻喁喁低語,傳說鎮星仙君飛升前是東洲大陸第一美男,飛升後亦俊冠仙界雲雲。
如此好看的人,莫不是哥哥求來的鎮星仙君吧?
頭昏腦漲間,群玉感覺嘴巴被人打開,塞入了一個酥酥軟軟的東西。
甜蜜可口的果味在唇齒間迅速漫開,淡淡的鮮花與芝麻清香也瞬間充盈齒關,鬆軟如雲的果肉覆上舌苔,絲滑又細膩,群玉瞬間清醒了幾分,指尖不可抑製地微微顫抖,倏地用儘全力揪住了眼前之人的衣袖。
“鎮星仙君!”她嗓音微啞,甚至有些聲嘶力竭,“……再來一塊!”
白衣青年:……
他似是歎了口氣,探手至腰間,一陣靈力波動後,修長指間便多了一塊淺粉色小巧糖糕。
“姑娘氣血虧損,吃些甜食便能好轉。”說罷,他見群玉的手依然抬不太起來,便再次將糖糕喂到她嘴裡。
群玉腮幫子鼓動幾下,靈魂仿佛跟著味蕾飄然雲間,眼角不爭氣地滑落兩行清淚:
“仙君救命之恩,小人沒齒難忘,小人願意從此為仙君做牛做馬,請仙君大發慈悲,再、再賞小人一塊!”
白衣青年:……
對不起,這次真沒了。
就連那兩塊,也是從遙遠的北境,他過去修煉的地方帶來的。其間始終封在儲物法器裡,所以不腐不壞,完好如新。
而他遠行千裡至此,早已窮得叮當響,除了那兩塊糖糕,再掏不出半點乾糧了。
見“鎮星仙君”不為所動,群玉眼淚淌得更凶,抓著他的手臂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表忠心,生怕哪兒刮來一陣天風就把她的仙君吹跑了。
直到這時,許茂兒才慌慌張張找來此處。
他從小到大就沒見過群玉哭,此番撞見群玉在一個陌生男人身邊掉眼淚,他以為對方欺負她了,頓時急火攻心,大喊“放開我妹”便往前衝,來到近旁才看清是他妹妹死活拽著人家,張口閉口說什麼要給人家當牛做馬焚香掃地,茂兒腦中也不知經曆怎樣一番曲折,忽地眼眶一紅,悲戚道:
“玉啊,你腦子是不是摔壞了?來給哥看看……”
“她無礙。”
白衣青年渾不在意兄妹倆的胡攪蠻纏,神色溫和道。“沒有傷到頭,隻是氣血空虛導致頭腦不清,你有沒有東西喂她吃點?”
他話音清沉穩重,加之氣度不凡,怎麼瞧都像可信之人。茂兒依言從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塊饢餅,掰碎成幾塊喂給妹妹吃。
群玉勉強吃了幾口,表情透著些許嫌棄。
吞下那兩塊糖糕後,她氣血已然恢複不少,剛才哭哭啼啼也並非神誌不清,而是太過激動。她平生最好吃,那兩塊不知由什麼果肉做成的糖糕,簡直美味得令她的靈魂都升華了好幾層!
“它名喚桃瓤酥,顧名思義,主要由桃肉和酵麵製成。”
白衣青年一邊解答群玉的問題,一邊垂眸掃了眼仍被她緊緊攥著的衣袖,
“姑娘,陸某一介凡夫,不是什麼鎮星仙君。”
要真是鎮星仙君就好了。茂兒心道,旋即焦急地試圖扶群玉起來:“你還能走嗎?我覺得我們還是得去穀家看看,告訴他們是妖怪害的……”
“什麼妖怪?”白衣青年突然插話,“你們遇到妖怪了?”
群玉聞言微愣,一直死死攥著她的“仙君”的手突然主動鬆開了。
提及“妖怪”二字時,他那雙始終溫柔的眼睛忽然讓人覺得有些冷,仿佛漫天柔白的梨花雨中混入了幾朵寒冬雪。
隻差一點點,許茂兒就要將今日之事脫口而出。
所幸他的缺心眼不算無藥可救。妖怪二字牽連的不止穀家,還有他妹妹群玉,有外人在的時候,一定要謹言慎行,絕不可聲張。
白衣青年神色如常,似是能夠理解這對兄妹為何忽然緘默。
妖怪何其強大又何其殘忍,老百姓避之唯恐不及,膽子小的甚至談之色變,隻怕不小心提了一嘴就會招來不幸。
群玉扶著哥哥緩緩站起。她身旁的青年也扶膝而起,脊背挺直的一瞬,高挑勁峭的身姿遮蔽大片餘暉,令群玉眼前倏忽一暗。
直至此時,她才真正看清這位“仙君”的裝束氣度。
一身極為樸素的灰白長褐,腰間收得窄緊,箭袖漆靴,烏發高束,利落颯然,望之如積石列鬆,臨風玉樹,比起逸態飄然的仙君,更像個縱橫江湖的武夫。
最為顯眼的,卻是他身後一柄素白長劍,劍鞘沒有任何花紋,銀光雪亮,寒氣逼人,夕霞流光其上,竟也浮起一絲淒愴冷意。
“方才忙亂,未及自我介紹。”
青年逆光而立,長眸微斂,朝群玉兄妹倆淡淡拱手,
“在下陸恒,是個除妖劍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