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半生歡喜都抵不過這一下。
謝停雲緩緩半跪在地,他閉上眼睛,低頭抵在了寧沉的那隻手上。
眼淚和血混在一起落在地上,幸好寧沉看不見。
多虧了寧沉不間斷的翻找,他如今能動的手指又多了一根大拇指,不由得大鬆一口氣。
有了什麼都動不了的情況對比,寧沉對於這具破傀儡的底線一降再降,如今已經到了多一根能用的手指都非常棒了。
起碼寧沉現在有兩根手指能用了。他隻有一根手指能用的時候,隻能靠手指點頭搖頭,如今有了兩根手指能用之後,便能做一些簡單的動作了。
他甚至還能打個響指。
寧沉感受著手邊傳來的柔軟觸感,默然片刻,一點點抬手撫上謝停雲泛紅的眼角。
卻不曾想這個動作卻讓眼角的溫熱淚滴越來越多,寧沉的手僵在了原地,進退兩難。
謝停雲眷戀地蹭了一下寧沉的手,微微彎了一下眼眸,斷斷續續地啞聲說道“……沒事。你活著,就夠了。”
道明震撼地看著隻有兩個手指能動的寧沉,又看了看起不來的謝停雲,半晌結巴到說不出話。
然而如今唯一確定的是,寧小友的魂魄還在。
雖然寧沉的魂魄看起來依舊有些虛弱,能躲進曾經用過的分/身傀儡之中,又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隻有兩個手指能動。
但是寧小友還活著。
這便夠了。
道明恍然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捏著靈訊給不儘淵的道靈發消息,有些難以抑製的激動。
謝停雲腦海之中緊繃的弦徹底斷裂,他這口氣鬆下去了之後,便莫名有些起不來了。
他蜷在藤椅旁邊,側臉抵著寧沉唯一能動的手,整個人已經到達了極限。
可是謝停雲還是舍不得離開,舍不得讓強撐了多日的神魂安息合眼。
他祈盼這一刻太久了,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祈盼著這一切從未發生,祈盼著寧沉依舊安好無恙。
如今……如願成真了。
謝停雲在此時無聲彎了彎眼眸,卻哽咽難言。
道明見狀,也知道自己若是繼續呆在這裡也隻會打擾到生死相隔過的兩人,於是把藥輕手輕腳地放在了謝停雲的身邊,隨後往外走去,其間路過被鎮壓在地的不念時,被不念可憐巴巴地伸出赤金劍穗勾住了。
道明之前看半天都看不懂不念到底在舞些什麼東西,然而這次卻無師自通地明白了。
他會意,出手把不念刀身上的靈息打散,甚至還好心地送了不念一程,用靈力把它悄無聲息地送到了兩人身邊。
做完這些,道明便悄悄地退出了雲風閣,順手把門帶了。
他雖然還是有點不放心謝停雲的傷勢,但是既然寧小友的魂魄還在這裡,停雲就不可能再想著殉情送死了,應當也會愛惜自己一點。
再不濟,這不是還有寧小友在麼。
不念
不用自己費儘心思蛄蛹到兩個主人身邊,簡直感動得不行。
不念和乘風各自湊到主人身邊,伸出劍穗纏了上去,終於心滿意足了。
謝停雲忍不住笑了一下,眼淚卻掉得更厲害了。
寧沉貼著謝停雲側臉的手輕輕點了點。
謝停雲怔然,啞聲問道:“怎麼了?”
“……”
寧沉唯一能動的手離開藤椅,憑借著直覺往下方指了指。
謝停雲順著他的手往下看去,看見了自己血流如注的掌心。
他笑了一下,抬起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扣進了寧沉的掌心,輕輕道:“不礙事。一點小傷罷了。”
寧沉瞬間揪住了謝停雲手背上的一塊皮肉,威脅似地捏了捏。
謝停雲:“……”
謝停雲就算再傷心,看見這麼沒有威脅力的威脅也有些繃不住了。
但謝停雲精神繃得太緊,如今驟然鬆懈下來,實在是有些脫力。
他其實更想就這麼蜷進寧沉的懷裡,但是先不說謝停雲此刻根本沒有力氣起身,就算他能起身,身上也太狼狽了。
謝停雲不想把或新或舊的血跡蹭在寧沉身上。
謝停雲無聲笑了一下,緊了緊相扣的手,小聲說道:“你現在動不了,聽我的。”
“我真的沒事。”
寧沉:“……”
寧沉隻恨這具破傀儡太過難用,他現在要是有自由身,高低得把謝停雲壓去治傷。
但他如今落在謝停雲手裡,不僅管不了謝停雲,還得被謝停雲拿捏。
豈有此理!
寧沉氣憤地在識海內狂撓傀儡線團。
唯二能動的手指勾住謝停雲的手指揉搓泄憤,把謝停雲看笑了。
謝停雲好笑地說道:“你知不知道你隻有兩根手指能動的樣子,真的很好玩。”
寧沉拒絕這種評價,並且擰了一下謝停雲的手背。
反正也不疼,謝停雲便隨他去了。
謝停雲順著寧沉的手探入靈識,仔仔細細地探查了一遍寧沉的神魂。
身體徹底死亡對寧沉還是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他的神魂被迫陷入了動蕩後的虛弱之中,本體又沉在不儘淵下,受到寒意影響,持續不斷地消耗著。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寧沉的神魂很難養好。
寧沉那具身體還是要儘快撈上來。
但好在魂魄尚全,除了虛弱等負麵影響之外,沒有什麼致命的缺陷。
幸好……幸好。
謝停雲頓了一下,輕輕道:“困了麼?要不要睡一會?”
寧沉:你怎麼知道。
但他用兩根手指根本無法表達這麼抽象的一句話,比劃半天謝停雲依舊沒看懂,於是寧沉憤然放棄了。
他轉而去識海騷擾不念,不念收到消息,手舞足蹈地對著乘風比劃。
這倆呆貨是一個人親手煉製出來的,語言係統用的大概是同一
套,因而乘風一下就看懂了,轉過頭和謝停雲比比劃劃。
謝停雲心領神會:“你神魂虛弱,容易感到疲憊,不比從前,當然需要靜養。”
不念又開始比劃赤金劍穗。
謝停雲蹙眉,確認道:“當真不睡一會麼?”
寧沉用手指搖了搖頭,然後倔強地勾住了謝停雲的手指。
謝停雲笑了。
他把寧沉的手帶了下來,抬手送到唇邊,隨後親了一下寧沉的指尖。
寧沉指尖一顫:“……”
寧沉此時依舊是閉著眼睛的樣子,他眼前一片漆黑,因而隻能靠其他的感官感知外界。
半晌之後,寧沉聽見衣料簌簌的輕微聲響,隨後有人俯下身來,抵了一下他的眉間。
片刻之後,寧沉忽然感覺到有一股莫名輕柔的力道落在寧沉的神魂上,溫柔而緩慢地牽引他出去。
寧沉:“?!”
謝停雲輕聲說道:“來我識海,可以麼?”
寧沉驚愕:“這……這能直接進啊?進去能乾什麼?”
寧沉忘了謝停雲聽不見了,剛想抓不念過來給他翻譯,結果謝停雲像是猜到他在說話似的,說道:“你順著牽引過來便可。過來之後,就不用不念給你翻譯了。”
寧沉哦哦哦地應道,十分聽話地跟著謝停雲的牽引過去了。
眼前漆黑的景象驟然扭轉,寧沉眼前一花,視野瞬間開闊。
謝停雲的識海明亮廣闊,中央是一座四方開闔的亭子,周圍薄白輕紗浮動,中間是盤腿端坐的半透明靈體。
亭外是一片廣袤無垠的瑩白大地,寧沉此時就站在這裡,腳下的觸感真實又柔軟。
而亭中的半透明靈體,是謝停雲的神魂。
寧沉哎了一聲。
他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他還是那身萬年不變的玄衣,鎏金隨意地潑在了上麵,看似雜亂卻意外順眼。
寧沉的神魂是成年體,可是謝停雲的神魂怎麼是幼年體啊——
他二下並作兩步地湊到了謝停雲的神魂旁邊。
謝停雲的聲音在識海之中回蕩起來:“正常現象。你若待在自己的識海之中,你的神魂也同樣是縮小版的。更何況你剛經曆了一場死亡,神魂與肉/身之間緊密的聯係被徹底斬斷,你的神魂自然便是你死時候的模樣。”
“神魂動蕩意味著如今還要和你的身體重新磨合,建立起新的緊密聯係,這個過程可能會有些難熬,你做好心裡準備。”
“死都死過了,我還怕這個?放心。”寧沉好奇地伸出手,心癢地碰了一下幼年體的謝停雲。
那團半透明的神魂簡直是縮小版的謝停雲,同寧沉在幻妖秘境之中見到的幼年體謝停雲簡直一模一樣,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冰雪團子。
冰雪團子被碰了一下,隨後睜開眼睛,轉頭默不作聲地看著寧沉。
寧沉走到哪,縮小版謝停雲的目光便跟到哪,那模樣太乖了,寧沉一時
之間沒忍住,上手把冰雪團子抓進了懷裡揉搓,謝停雲的神魂居然也沒反抗,就這麼任由寧沉抓過來任由把玩。
好玩愛玩。
寧沉又抬手,輕碰了一下謝停雲的神魂,稀奇道:“沒感覺嗎?你怎麼沒反應。”
“……”寧沉懷裡的冰雪團子忽然像是住入了靈魂,他無奈地掙開寧沉的魔爪,說道:“我說有,你便能不碰了嗎?”
寧沉道:“那倒不至於。”
謝停雲道:“那不就是了。”
寧沉:“……”好有道理。
謝停雲縮小版的神魂真的很小一隻,寧沉把他圈在懷裡的時候,謝停雲連跑都沒地方跑。
謝停雲把寧沉放進識海之後,似乎又去外界忙彆的去了,說完那句話之後,明顯從識海退了出去。
因而寧沉懷裡這隻冰雪團子便重新恢複了默不作聲的樣子,乖得不行。
寧沉忽然坐直了。他扳著冰雪團子的肩膀,讓他麵向自己。
盯著小停雲看了半晌,寧沉無聲歎了一口氣,把冰雪團子又抓進了懷裡抱著,說道:“謝停雲。”
“嗯。”
懷裡的人應聲。
神魂可以碰到神魂,寧沉捏了捏謝停雲的臉,說道:“你小的時候,也是這樣?”
謝停雲轉過眼眸,看著他說道:“你不是見過麼?”
寧沉也笑了。
“確實見過。”寧沉緩緩說道,“謝婉把你養得真好。”
提到謝婉,謝停雲的眉眼明顯柔和下來,他沒意識到寧沉話裡還有話,彎了彎眼眸,說道:“那是。我的娘親呢,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娘親。
“……”
寧沉抵在謝停雲的後頸,嗓音不知為何有些沙啞,道:“嗯。”
謝停雲聽見寧沉的聲音,不知為何一怔,想轉過身來,問道:“怎麼了?”
寧沉閉上眼睛,轉移話題道:“謝停雲,你到底在外麵乾什麼。”
“……”謝停雲無奈道:“我……我換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