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帶著期待的等待真的很難熬。
以前的時候, 日子過得特彆快。
早起乾活,跟著午休,午休完下午又得乾活, 等下工回去後吃頓飯, 跟著家裡人說說話,入夜就上床睡覺。
睡醒之後,又是乾活的開始。
周而複始, 要說有什麼期待的日子,那肯定就是糧食收成的那日。
現在, 不也就是食物收成的日子?
隻不過糧食收成前, 他們能看出田地裡糧食的長勢,能收成多少糧食,心裡也多少有些數。
但現在不同了。
誰也沒法確定,河水中的漁網中能勾上多少條魚。
幾條?還是能有十幾條?
“要是能有十幾條都成,一天十幾條, 一個月不得幾百條魚了?”有人已經開始猜測起來。
這樣算起來, 他們大隊百來號人,一個月就能分到兩三條魚了!
“你可彆說了,說得我口水都流出來了。”
“能有這麼多嗎?”有人盯著河麵的動靜, “要是能有幾條也行,隻要彆撈空了。”
一人一句,兩邊的岸上十分熱鬨。
突然一個身影突然衝到河邊, 揮舞著雙手大喊著:“哦哦, 有魚吃咯,我們要有魚吃咯。”
光是大喊大叫也就算了,瞧著他像是要衝到河裡一樣。
離得近的人趕緊把他拉住,著急道:“傻濤你瘋了嗎?大隊長都說了不準下河, 你要是不聽話就不讓你乾活了。”
被他拉住的是一個成年男人,卻因為他的話嚇得臉色慘白,連連擺手:“不了不了,傻濤不下河,傻濤要乾活。”
“對了嘛,你要乖乖聽大隊長的話,等魚網上來,還能分到魚。”
“魚魚魚!傻濤要吃魚。”成年男人又雀躍起來,朝著岸邊跑去,將一個半大的孩子一下子抱起來,“虎娃子,爸爸有魚吃了,爸爸和你一起吃魚哦。”
那男孩六七歲的樣子,被高大的父親抱起來笑得格外開心。
容曉曉看著他們,也不由跟著笑了起來。
“虎娃子你見過,他爸你還沒見過吧?”陳嬸子歎著氣,“傻濤是個可憐人,小時候人特彆機靈,一直到他十歲那年,他媽難產一屍兩命,家裡辦著喪事沒顧著他,等發現的時候人都已經燒傻了,後來家裡又出了事,全家上下就剩下他一人。”
容曉曉之前聽說過虎娃子的事,她輕聲問道:“醜牛之前跟我說,虎娃子是他撿來的?”
“對。”陳嬸子突然笑了一聲,“那時候醜牛才三歲吧?撿到虎娃子後硬是要當他爸爸。”
不過也就是笑了那麼一聲,“本來大隊是打算把虎娃子給另外一家人收養,是傻濤把孩子搶了過去,大隊長也不是沒讓他把孩子叫出來,但傻濤硬是不同意……”
算起來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但有些事還是記得很清晰。
也不知道傻濤怎麼就硬要抱養一個棄嬰,為此他聽了大隊長的話,好好乾活,努力掙工分,硬生生將才幾個月的嬰兒撫養成現在這般摸樣。
“你彆看他傻,但他乾活可是好把手。”陳嬸子有些佩服道:“咱們大隊拿滿工分的人不多,傻濤就是其中一個,可不是因為人傻才給這麼高的工分,而是全靠力氣掙出來的。”
“他挺厲害的。”
“厲害是厲害,但日子過得也是真苦。”陳嬸子歎氣,“十個工分養一個大人一個孩子綽綽有餘,可是虎娃子之所以會被丟棄,是因為身上有病,每年光藥費都得花不少錢。”
“虎娃子有病?”
陳嬸子點了點頭,“每年大隊長都會帶虎娃子去城裡的醫院開藥,也記不住是什麼病了,就是尿特彆多,醫生說堅持服藥,和正常孩子也沒什麼區彆。”
聽著的容曉曉若有所思。
這時,羅建林揮手大喊著:“行了行了,都彆聚在這裡,萬一驚擾到河下的魚怎麼辦?馬上要到上工的時間了,都趕緊撤了吧。”
一邊喊著一邊驅趕,哪怕再想留下來多看看,也不得不離開。
不過離開的人群都下意識放輕了腳步聲,生怕驚擾到了河裡的魚。
“容知青,你等等。”羅建林喊住一人,兩人走到一側,他才開口:“羅寶君這幾天沒法上工,你暫時頂替他的位置吧。”
羅寶君是什麼位置?
記分員!
一手拿筆、一手拿著社員記分本,每天隻要記下社員的工種和時間等等,靠著一隻筆就能得八個工分的工種。
這對於其他人來說,絕對是一個特彆輕便的活。
當然,也不是誰都能做的活。
其實這個活大隊的一些人也不是不能勝任,哪怕是短時間的頂班,也有無數人願意報名。
羅建林會將這個工種交給容知青,其實也是在表達一個態度。
他是真的認可了容知青的身份。
不管是因為容水根是紅山大隊的人,還是容知青為大隊解決了雜草又提供了漁網的緣故,他都將她當做了自己人。
容曉曉哪裡沒聽出這個意思?
可她還是一臉稟然的拒絕了,“大隊長,養豬確實又累又臟,還有很多尚未解決的麻煩,但我豈是偷閒躲靜之人?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
肯定不能接受呀。
記分員說是輕鬆,但其實也是有一堆繁瑣的事。
羅寶君能壓得住,是因為他有一個輩分高的父親,看在羅支書的麵子上,多少敬一點。
可她不行,大隊長再看重她,其他大隊的人不一定都樂意聽她的話。
工分關係到一年的生計,要都是本本分分乾活的人也就算了,可要都像是朱婆子那樣的人,她是扣分還是不扣分?
不扣分大隊長和本分乾活的不滿。
扣分了偷懶的人不滿。
雖然不會惹來什麼大麻煩,但也夠煩人。
養豬就不同了。
豬圈裡的四頭豬兒多可愛,一點都不煩人。
工分是少了一點,但每天隻用喂喂豬草,其他基本沒什麼事。
再說了,彆看現在隻有四個工分,在之前大隊長可是承諾過,隻要他們養得住豬夠肥,也不是不能在宰豬的時候多補工分或者多給肉。
兩個工種對比,她會毫不猶豫選擇當個養豬的人。
隻不過,拒絕的時候,也得給自己立立人設。
“現在大隊已經在網魚,兩位老爺子也能順手鏟一些田螺上來,馬上養豬那邊就能走上正軌,我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離開?彆說是暫時頂班了,就是長期做下去我也不會考慮。”
豬圈才是她打下的天下,又怎麼可能放棄?
羅建林不住點著頭,“你很不錯,是個好同誌。”
容曉曉咧嘴笑了笑,湊上前,“大隊長,正好我這邊遇到一個難題,能不能請你幫著解決下?”
“……”羅建林很無奈,氣笑道:“每次遇到你,我身上就會又多一個擔子。”
再這麼下去,他都不敢和容知青說話了。
容曉曉笑容變得靦腆,“我這不是想早點讓豬長肉嘛,多長一點,年底大隊的人就能多分一點,就算每人多一小口都行。”
“你說得沒錯。”羅建林又忍不住點起頭,“你先說說,遇到什麼難題?”
“收集上來的田螺和貝殼需要磨成粉,我缺少磨成粉的工具。”
羅建林皺起眉頭,磨成粉的機器並不常見但也不是沒有。
就比如收上來的小麥要打磨成粉,就必須借用到手用的打磨機。
大隊可沒這種機器。
像這種農用機器都得去公社那邊借用,每年收成之季幾個大隊輪著借用農用機器,有時候排隊得排好長一段時間。
而且租用的費用還不便宜,每次使用都得交上相應的糧食。
羅建林首先想到的就是這種農用的機器。
可不過瞬間他就趕緊否決了。
先不說他舍不舍得花這個糧食去租用,就算他舍得花這個糧食人家也不會借給他來打磨田螺殼和貝殼。
這種田螺殼對比小麥那是硬的多,誰知道會不會損壞的機器。
就算人家敢借他也不敢用,萬一弄壞了他們大隊可賠不起。
羅建林沉默了一會,開口便道:“用石磨可不可以?”
“石磨嗎?”容曉曉擰起眉頭,似乎不是很滿意這個工具,“用石磨磨豆子都特彆的費勁,更彆說將貝殼磨成粉末。”
她跟著又道:“能不能攢下一些田螺殼和貝殼,然後咱們去公社租用打磨機?用一次應該也花不了多少糧食。”
羅建林苦笑道:“咱們就算給糧食對方也不會借。”
容曉曉特彆苦惱,輕聲嘀咕著:“那怎麼辦?就算豬圈的工作比不上下地忙,但也有很多瑣碎的事要做,我和焦知青也沒法空出時間用石磨磨貝殼。”
說著就是重重的一歎:“唉,還是人手不足啊。”
羅建林一愣。
緊跟著嘴角抽搐起來,“你這丫頭,敢情是在這等著我。”
他要是還不明白那就是白當這麼多年的大隊長了。
前麵鋪墊了那麼多,其實就是為了找他批人。
被戳穿的容曉曉並沒有覺得不好意思,照樣回了一個甜甜的笑容,“是真的人手不足,不然我也不會三番兩次和你開口了。”
羅建林覺得這件事不好辦,“你和焦知青就真的空不出手來?”
“要說完全空不出手那絕對是騙你的。”容曉曉實話實說,“把貝殼磨成粉末不是一兩天的事,那得天天拌在豬食中喂下去才有效果,如果這件活交給我和焦知青,那每天至少都得占用我們三四個小時的時間。”
羅建林聽到這裡不由點了點頭。
也確實是這樣。
如果容知青真要說他們空不出手,那這話就太假了。
怎麼說他也是紅山大隊的大隊長,不說容知青每天都乾了些什麼活都清清楚楚,但也大概知曉一些。
之所以沒太插手,也是因為他們原先的承諾,以及這段時間也確實做得有模有樣。
豬圈變得比原先更加乾淨、更加像樣。
大隊的四頭寶貝疙瘩也瞧著比原先有肉了一點。
既然一切都是往好的發展,那他也就沒必要去乾預太多。
容曉曉接著說:“大隊要是把這個活交給我和焦知青也不是不行,但加了大半天的工作量,那我們一天四個工分是不是太少了點?”
羅建林又點了點頭。
這話也確實沒法反駁。
加了三四個小時的工作量,工分肯定得往上漲。
他沒直接回話,而是示意著她,“你繼續說。”
容曉曉伸出手比了比,“四個小時的工作量我和焦知青每人多加三個工分不過分吧?”
羅建林沒直接肯定,“可以商量。”
雖然也沒肯定,但這話也是有餘地的意思了。
但以他和容知青先前的接觸來看,加工分絕對不是她的主要目的,這後麵肯定還有話。
果然,容曉曉雙手一合十握住,“我和焦知青也不是那種不滿足現狀的人,四個工分對我們足夠,所以我想著與其把六個工分加在我們身上,不如重新找個人。”
說白了。
他們不貪工分,隻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