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宋墨玉還未入睡,於是守在廚房門口,想賣慘求宋墨玉給他做頓夜宵。但當宋墨玉真的信了,義無反顧就去給他做粥的時候,陳司懸的心裡浮起一種很複雜的感受。
陳家公子頭一次為騙人感到五味雜陳。
“發什麼愣?吃吧。小點聲啊,彆把我家裡人吵醒了,不然我揍你。”宋墨玉端著一碗小米粥放到陳司懸麵前。
“看我乾什麼,我臉上有字啊?”宋墨玉手指輕敲了敲石桌,“我剛才教你的方法起作用沒?”
“起了。多謝宋姑娘。”陳司懸低頭,手握住勺子,先吹了吹氣,然後往嘴裡送了一口粥。
即使宋墨玉做的隻是最普通的粥,可吃到陳司懸嘴裡就變成了人間美味。他吃得出清香、吃得出溫軟,每一口都食之有味。
宋墨玉打了個哈欠:“我要回去睡覺咯。你吃完早點回去躺著,睡一覺胃就不疼了。還有,記得把廚房門關上,免得有老鼠進去。”
這一番折騰下來,她心裡什麼煩啊擾啊都沒有了,隻想回去睡大覺,明天一早養足精神出第一攤。
陳司懸的房間。
“公子,您回來了。”陳平和陳幕等門關上後,從房梁上跳了下來。
陳司懸應了聲,聞到空中有淡淡安神香的味道。
陳平道:“公子,這房間離豬圈實在太近了。安神香的味道根本遮不住。您還如何安睡?要不咱還是早日歸家吧?”
陳司懸搖頭:“無妨。你家公子我吃飽了,自然睡得好。這安神香以後還是少點,殘留味道太久,他們會發現的。”
陳平又忍不住了:“公子。這宋姑娘做的吃食既然能治您的味覺失靈,花重金把人請回去就是了。千金之下必有勇夫。”他們公子除了年少拜師那會,跟著他師父在山裡摸爬滾打外,哪裡還過過這種苦日子。要是讓夫人知道了,一定心疼到抹眼淚。
“你不懂。她不是貪財的人。我之前就問過她了,若有人重金聘請她可願上門,她並不願。你們倆放心,我與她說好了,在這待半個月便走。也許吃上這半個月,我這病就能徹底康複。”陳司懸沉思後說道,“就是委屈你倆了。時候不早了,你倆早點去休息吧。我這暫時沒什麼事。”
陳幕小聲道:“我們不委屈,住的是客棧吃的是酒席……”
“你說什麼?”陳司懸挑眉。
“沒什麼!公子,我們告退了!”陳平拉著弟弟一個閃身沒了人影。
紀嫣咳嗽著醒來時,發現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盞蓮子茶。
茶杯下還壓著一張寫得歪七扭八的字條:娘,這是我給您泡的茶。醒來務必服下,對您的身體有益。另外,這張字條就當是我交給您的習字作業啦。
“這丫頭。”紀嫣捧著那張字條,疲憊的麵容上染上笑意。她的病她還能不知道嗎,多少副藥都不見好,哪裡是一杯茶能解決的。但總歸是女兒的心意。
雲起書院山腳下。
“瞧一瞧,看一看了,兩葷兩素葷素各選其一隻要四個銅板!熱乎乎的大米飯,香噴噴的肉了!”一個清脆的叫賣聲吸引了來往學子的注意力。
易常是雲起書院有名的書癡。他每日從睜開眼睛開始,就在背誦聖賢經典,常常連飯都忘記吃。哪天早上要是忘記帶飯了,他就要在書院裡一直餓到中午。
今天一早,易常背著名篇,剛走下立身橋,就忽然被一陣叫賣聲和香氣打斷了思緒。
宋墨玉卯時便用板車推著菜盆、木桶來到大榕樹下。
“宋家好食”的招牌掛在一旁。兩個木桶裡裝著粒粒分明的白米飯,四個菜盆裡則分彆裝著兩葷兩素。每個菜盆旁邊都放著寫了菜名的小木牌。
她來得實在太早了,等了半天,才見偶爾來幾個穿著直裰的學子。
他們許是起得太早,個個困得不行,眼睛都尚未睜開,走過這裡連看都不看宋墨玉一眼。
宋墨玉便把菜盆的蓋子揭開,然後開始大聲叫賣。
“溜肥腸、紅油肚絲、涼拌豆皮、清炒白菜!葷素各選其一,隻要四個銅板!”宋墨玉絲毫不在意周圍人打量她的目光,依然熱情地高聲叫賣著。
她的聲音實在過於有穿透力,易常的書是一句都背不下去了。
不知不覺間,易常來到宋墨玉攤前。
“來份木桶飯嗎?香噴噴的木桶飯,熱氣騰騰的。不貴,才四個銅板。”宋墨玉笑眯眯地迎接著自己的第一個客人。
易常本來是怒氣衝衝而來,想讓宋墨玉小點聲。可走近了他才發現在叫賣的是一個如此年輕的小娘子,還笑意盈盈,正如那朝起的太陽,讓人周身一暖。
於是他說出口的話不自覺變成了:“不是說有葷菜嗎?我怎麼沒看到?”
四個銅板有葷有素有米飯,這實在有些可笑。易常自然是不信的。
宋墨玉從板車下方拿出一副乾淨的碗筷,指著幾個菜盆:“您看,今天的葷菜是紅油肚絲和溜肥腸。”
易常的目光先落在那幾個小菜牌上,暗道一句筆勢飛動,隨後他便徹底被那些菜肴吸引住。
菜盆裡,紅彤彤的肚絲油潤飽滿,大蒜葉妝點的溜肥腸香氣撲鼻。還有沒見過的什麼豆皮。唯獨那清炒白菜是他平日吃過的。
易常皺起眉:“這豆皮便罷了。這肚絲和肥腸都是汙穢之物,你怎敢充做葷菜來賣?”
宋墨玉眨眼:“那它們是不是豬身上的?”
“是。”易常撓撓頭。
“那豬肉是不是葷菜?”
“是。”易常覺得自己竟然無法反駁。
宋墨玉已經開始上手裝飯了:“這位郎君,您是今天第一個來我們攤上的。我白送您一份怎麼樣?不好吃您隻管罵我,反正也不用給錢。要是好吃,您以後常來,或者跟您同窗介紹介紹我這個小攤。”
“哎哎哎……”易常見宋墨玉在裝飯打菜,以為她想強買強賣,沒想到是自己誤會了,頓時不好意思起來。他紅著臉站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您要是不著急,就坐這吃吧。”宋墨玉把打滿菜的碗放到了旁邊的小桌上。
這小桌子也是昨天收拾出來的,本來腿有些不穩,釘了幾顆釘子後便牢固了。支在這裡,擺上兩張凳子,便可以供人坐下來吃飯了。
易常剛想搖頭說不用,可那碗飯的香味透過清晨的薄霧,竟然比聖賢經典更誘惑他。
是不管在家,還是在外吃酒都從未聞到過的香味。
鬼使神差之間,易常坐了下來。
旁邊宋墨玉的叫賣聲還在繼續。
易常拿起筷子,試探著夾起一塊他視為穢物的肥腸。咽咽口水後,他飛快地放進嘴裡。嗯?這是什麼味道?剛才聞起來已經香得不行,吃起來就更是一絕了。不知道和這熱氣騰騰的大白米飯混在一起吃是什麼滋味……
易常的幾個同窗好友正打旁邊路過。
“我沒看花眼吧?那是易書呆子?”有人喊。
“真的,他在吃什麼?他以前不是吃一口飯背一口詩嗎?還沒見過他這樣?”
“走走走,看看去。”
不多時,宋墨玉的攤前從冷冷清清,到熱熱鬨鬨。
易常細細品嘗著那一大碗飯,平生從沒有過這般酣暢淋漓的感覺,不僅想為這木桶飯賦詩一首,更想再找宋墨玉買上一碗。
結果他往旁邊一看傻了眼,好家夥,什麼時候來了這麼多人?
“排隊,排隊,麻煩大家排一下隊。”宋墨玉邊收錢邊打飯,還要邊朝人群喊。正常人都會分身乏術,難免出錯,可她卻記得每一個人點的菜,一次都沒打錯過。
小錢箱裡不停地放入銅板,木盆裡不斷疊起用過的碗筷。
李修文和同窗好友走下立身橋。因宋墨玉的身影被人群遮擋著,他並不知道在擺攤的人是誰。邊和同窗說話,邊快步走了。
太陽已經高高升起,書院的晨讀就要開始了。路麵上的人逐漸少了起來。
排在最後的小學子哭喪著臉:“我本來打算去買包子的,他們都說你這個好吃。怎麼排到我就沒有了?掌櫃你明天還來嗎?”這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滿臉的稚氣和可憐樣。
宋墨玉看著乾乾淨淨隻剩一點湯水的盆,也有些無奈。她想了想,把旁邊放著的幾個莧菜團子裝到油紙包裡:“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這團子你拿去吧,我灑了點蘸料上去,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謝謝你。”小學子哭喪的臉一下雨過天晴,連聲致謝。不吃早飯讀書可難受了,他問:“掌櫃,你的團子怎麼賣?”
“送你了。不要錢。你明天早點來給我捧場吧。”宋墨玉笑著說。
眼見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宋墨玉伸了個懶腰,利落地收拾起東西。
她邊收拾,邊在心裡盤算今天掙了多少錢。
置辦這些盆、桶、碗筷、招牌的這都是一錘子買賣,且不算。
豬肚、肥腸都是零成本,豆皮花了十個銅板,白菜花了四個銅板,米飯成本最高。她去采買的米品質屬於中等,一斤米要三個銅板,五十人份的米飯就花了四十五個銅板。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調料、油什麼的,就算五、六個銅板。
成本合計六十五個銅板。而一份木桶飯一葷一素四個銅板,她賣了五十人份。
一百三十五文錢!
餐飲行業果然自古以來就是暴利。一天竟然淨賺這麼多。宋墨玉把錢箱裡的錢裝進錢袋子裡,笑容根本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