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香辣小魚乾 須知人生苦短,世人到頭來……(2 / 2)

這邊歡聲笑語不斷,錢嬸那邊卻愁雲慘淡。昨天好歹還有兒子帶著幾個同窗照顧生意。今日就兒子自己過來吃了一份飯,至於他那幾個同窗都拿書袋罩著頭,偷偷繞到宋墨玉的攤子前買吃食去了!真是氣死他們了!

偶然有幾個人見宋墨玉攤子前排隊的人太多才會朝著錢嬸的攤子走幾步。

在錢嬸熱切的眼神裡,這些人卻依然猶豫不定。

錢嬸眼看著今天或許又要慘淡收場,立馬改變主意,高聲喊道:“三文錢的竹桶飯了!四種菜任選兩樣!好吃得不得了!”

降價確實有立竿見影的效果,立即就有人動心了。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尤其是他們這些讀書的,家裡條件雖然尚可,父輩們掙銀錢總歸是辛苦的,能省一點是一點。他們正欲上前,卻又被相熟的人拉住,低聲勸告:“雖是便宜了一文錢,可那賣相實在不咋地。份量和味道也是遠遠比不上小宋掌櫃的。”一個人這麼說便罷,可怕的是好多人都這麼說。

於是那些躍躍欲試的人都停住了腳步。去吧,怕真的難吃,這三文錢就跟灑水一樣沒了,還會被人笑貪圖便宜。還是不去罷。

錢嬸本來看著有人要過來,都支使著錢叔盛飯了,沒想到那些人又不過來了。她的臉一下拉得老長,跟變戲法一般。

錢叔默默看著裝了一半的飯:“還裝嗎?”

錢嬸咬牙切齒:“裝!咱家的飯比她差到哪去了!我們問寧可最愛吃我做的飯了!你打好菜,我去賣!”說著錢嬸就拿了一碗錢叔裝好的飯菜去排隊的人群裡晃悠。

“三文錢,嘗嘗吧!”

“有肉的!不貴!買一份吧!”

錢嬸帶著笑臉奮力想把這碗飯賣出去。離得遠還不覺得,離得近了就有人聞了出來:“大嬸,你這飯菜怎麼聞著還有味啊?不會是昨天沒賣完的又摻著一塊賣吧?”

說的人本是隨口一說。錢嬸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狠狠白了他一眼:“吃不起就彆亂說!小心我去衙門告你!”

“嘿你這大嬸怎麼說話呢……”

錢嬸懶得再多說,又回了自己攤上。

“你彆氣。今天要什麼菜?”宋墨玉和煦的聲音把惱火的客人拉了回來。

客人臉色這才好看了點,指了指小魚乾和油爆茄子,他就是喜歡吃油多的菜,油多味才夠呢。瞧瞧他們小宋掌櫃這些菜色,那些飯館子都比不上,那什麼竹桶飯真是魯班門前弄大斧。

而且小宋掌櫃多貼心呀。大家夥說少了桌椅板凳,她今天就搬來了。大家吃得猛容易噎著,她就備了一文錢隨便喝的清火茶。

宋墨玉閒下來時偶爾會往錢嬸的攤子看幾眼。

錢嬸越是灰頭土臉,她便越是氣定神閒。

宋墨玉驀然想起以前看過一本很有名的小說,裡麵的主角有句名台詞是這麼說的“敗在我手中的人,我不再視為對手。我給你時間追趕,直至你遙望不見”。她那時候隻覺得主角實在BKing,現在卻感覺自己切身體驗了一把。在吃食買賣上,她暫時是沒有敵手的吧。

今天也全賣完了!收工!

等陳司懸幫她把攤子推到家裡,紀嫣和宋之衡已經在中堂裡等著了。宋之衡伸長了脖子,坐等右等,一看到宋墨玉露頭就趕緊喊:“你可算回來啦,太陽都曬屁股了!”

宋飛鴻還要守著攤子,斷然是去不了的。他特意把許久沒用過的傘翻出來擦了又擦,囑咐宋墨玉出門時好好撐著,彆讓紀嫣曬到。又讓宋之衡不準瞎跑,還囑咐了陳司懸幫忙提好要用到的一些香燭。

“好了我的老爹,這些話你都說了三遍了,你說著不累我們還聽著累呢。我們出門了啊,午飯我們在寺裡吃素齋,灶上有我給你留的菜,你餓了就自己熱一熱吃。”宋墨玉挽著紀嫣出了門。

宋之衡則拉著陳司懸的衣擺:“陳哥哥,再給我講講故事吧。上回你說到白衣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說時遲那時快,後麵呢後麵呢……”

“後麵啊……”陳司懸聲音清朗,娓娓道來。

非年非節,廟裡又沒有法會,來祥雲寺的人並不多。

宋墨玉他們走了約有半個時辰,隻在路上碰到零散的幾個香客。她們大多都是結伴而來,一路扯著閒天。

唯獨其中一個卻是已經剃度的僧人,他穿著一身尋常寺廟常見的黃褐僧衣,手裡拿著一串佛珠,膝蓋處綁著一層厚厚的麻布做護膝。

令人稱奇的是,他每走幾步便要跪下來全身伏地地磕個頭,嘴裡念著一些繁複難懂的經文。如此虔誠的行為,看著頗為惹眼。

見宋墨玉好奇,紀嫣輕聲道:“不可多加注目。這是磕長頭,是極其至誠的禮佛儀式。一旦開始這種儀式,短則十天半月,長則數月經年,風餐露宿,不管雪地沙石,都要這樣三步一磕地拜過去。他應當並分我們鎮上的人,此舉或為自己或為親朋消免災禍。”

宋墨玉很少聽紀嫣說這麼多話,聽得連連點頭:“娘,我們要給這位小師傅送些水和吃的嗎?”

紀嫣搖搖頭:“不用。這時候不要去打擾人家。”她的目光落在那僧人滲血的額頭上閃動著。

祥雲寺聳立在高山上,宛如在雲端,更需走過一段石橋才得入內。

一路上山,除了提著一堆東西的陳司懸沒大喘氣外,其餘人都累得氣喘籲籲,在橋上歇了好一會才進了祥雲寺。

宋墨玉喘著氣道:“你這身板看著挺弱的,爬山倒是一把好手啊。”

陳司懸笑笑:“以前爬過幾座山,習慣了。”他輕描淡寫地說起,沒說的卻是當年他師父為了激發他的潛能,讓他徒手爬直壁。他爬到脫力,在懸崖上掛了一夜,險些沒掉下去。自那以後是輕功也學會了,體力也跟上了。這座小山自然不會放在眼裡。

若非這些年失去味覺,他變得骨瘦如柴,想必人生或許會是另外一番際遇。隻是,現在這般也很好。正如他最初失去味覺時,他師父對他說的,苦非苦,樂非樂,何種活法都是活法。不知那個快活的小老頭今天宿在哪座山上,又有沒有收新的弟子。

她們進了山門後便立即看到一個巨大無比的香爐,裡頭插著或大或小的燃香,正升騰起嫋嫋香煙,散發著淡淡的檀香味。

宋墨玉聞慣了廚房的炊煙氣,偶爾聞一聞這寺廟之香,還覺得很是好聞。

往前是供奉著彌勒佛和四大天王的天王殿,兩邊一處是鼓樓一處是鐘樓。旁邊還有一個碩大的放生池,池裡養著一些睡蓮和一些小魚。再往裡頭便是正殿了,附近還分布著很多小殿,偶爾能聽到木魚聲從裡頭傳來。古代不像現代那麼方便,並沒有什麼導覽圖。

“宋之衡,快告訴我財神殿在哪?”宋墨玉拉著弟弟低聲問。

宋之衡很是看不慣她的財迷樣,小頭一甩:“我才不告訴你。爹說了讓你拜姻緣殿。”

“拜個錘子姻緣,我要錢。快帶我去。”宋墨玉抓住宋之衡的後衣領,假裝揚起拳頭。

宋之衡立馬告狀:“娘,我姐欺負我!你管管她啊!佛祖開開眼。”

紀嫣卻說:“你們先去吧,寺裡不可吵鬨。我有些累了,想找地方坐一會。司懸,勞煩你照看她倆了。”

宋墨玉過來握了握紀嫣的手,見她的手並沒有以前那般涼才鬆了口氣,隻當紀嫣是真的累了:“那娘您在顯眼處坐著休息,我們一會就過來找您。到時候一起去吃素齋。”

陳司懸感覺紀嫣像是故意支開他們一般,但隻是點了點頭就跟著宋墨玉他們走了,並沒說什麼。

紀嫣見他們走了,轉頭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走到儘頭處便是羅漢殿,裡頭供奉著五百栩栩如生的羅漢佛相。

“大師。”紀嫣走進去,朝羅漢像旁邊坐著的一位僧人行禮。

僧人雙手合十點了點頭:“夫人請自便。”

紅色木柱上貼著一張白紙,上麵寫著數羅漢的方法。紀嫣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也不是第一次數這羅漢解簽了。

紀嫣從她看到的第一尊羅漢數起,心中默念著開始數。每尊羅漢下方都刻著羅漢的名字,紀嫣記下了她最後數到的那尊羅漢,來到僧人麵前。

僧人說道:“施主,想必您最近或因子女之事困惑。得此偈者,為兒女操勞太多,心思疑慮過多。您所擔憂的事既已發生,逝者已矣。須知人生苦短,世人到頭來都將撒手而去,萬般皆無,既然如此,還不如隨遇而安,反倒能柳暗花明。”

紀嫣一字一句聽著僧人解簽,麵上掠過一絲茫然和悲慟:“逝者已矣,萬般皆無,隨遇而安,可若如果連我都忘了她,還有誰會記得……”許久後她才覺得自己出神太久,連忙致歉。

“夫人。”僧人站在一旁,撚了撚手裡的佛珠,“勿要太過悲痛,是她非她,非她是她,您心自明。一念放下,萬般自在。”

“如何自在呢。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又失去了一個。”紀嫣慘白的臉上落下兩行如珠似的眼淚,在這五百羅漢前,身旁沒有一個親近相識的人,她終於可以為她的女兒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