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她怎麼會見到多年未見的大白狼呢?
狼群似乎壯大了不少,四隻小狼也變成了四隻老狼,和白狼一起在隊伍裡緩慢行走。
它們湊在白狼身邊,雖然都是老狼,卻依舊是幼年的親密做派,走幾步便要蹭蹭行動有些遲緩的大白狼。
白狼似乎很受尊重。
它的食物都是最新鮮的,它也一直被新的年輕狼保護,從不需要冒險,也從不會麵對危機。
這個狼群,雖然壯大了不少,但內核似乎依然是白狼所向往的家庭式狼群,彼此親密無間,經常表示友好。
看來後續加入的成員和之前的孤狼不一樣,延續了白狼的期待。
唯一讓溫妮莎有所預料卻依然感覺可惜的,便是她沒看到白狼的孩子,證明白狼並沒有傳遞它的基因。
北美白狼,注定還是要滅絕了。
不知過了多久,又是一個冬天,白狼忽然表現得有些異樣。
它開始頻頻掉隊,頻頻在大部隊休息時獨自離開,頻頻走向未知的方向。
狼群努力想要挽留這位十多年來傳遞智慧的大族長,卻無濟於事,隻能在某個夜晚,看著那步履蹣跚的大白狼緩緩向布滿積雪的高山上走去。
老狼為了不當累贅而脫離種群,這本應該是很尋常的事。
但白狼所教出的狼群狩獵能力超強,哪怕在冬日也不缺食物。除了它以外分明還有彆的老狼在被供養,它甚至是整個種群的靈魂,它有什麼必要走?
溫妮莎焦急萬分,還以為白狼是得了什麼傳染病,但仔仔細細檢查一遍卻沒發現任何異常,固執出走隻能是出自白狼本心。
“嗚……”
四隻陪伴了白狼十多年的老狼依依不舍地呼喚著,在前幾次還可以讓白狼回心轉意,但今晚卻失敗了;
年輕的狼也抬起頭,它們渴望再獲得一些大族長的教導,以更好地延續種群,但它們也留不住白狼;
幼狼們很喜歡這位情緒穩定的溫和大家長,被眾狼的情緒感染,也嗚嗚嚶嚶地喊出聲,但白狼仍然沒有回頭。
那純白的背影,隱約透露出年輕時的固執。
沒有誰能夠留住它,它被更重要的東西吸引住了。
“……”
“嗚——”
緘默了一瞬,狼群中現任的狼王忽然仰起頭,發出了召集式的呼喚聲。
身邊的狼紛紛仰頭,開始此起彼伏地應和著。
它們在與大族長道彆,在給予它人類聽不懂的狼族祝福。
荒原上喧鬨一瞬,而後重歸靜默,所有狼都對著白狼的方向垂下了頭。
“……”
白狼一直不曾中斷的腳步忽然停住了。
它已經是頭老狼了。
但當它仰起頭,發出長嘯聲回應時,那嗥聲悠遠清朗,一如年輕時那樣意氣風發,歲月的沉澱並不讓它顯得虛弱,隻讓它顯得愈發智慧和優雅。
接受到意料之外的回應,狼群騷動了一瞬,但很快它們又緩過來,繼續垂頭默哀,無聲地送彆大族長。
白狼回應完後,便重啟腳步。
山路布滿積雪,它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
是什麼讓它如此執著?
哪怕是為了種群犧牲,它也不必選擇這樣痛苦的死法,大可以躲藏在樹林裡安靜死去,為什麼要攀登這樣陡峭的山路?
溫妮莎心急如焚,甚至忘了這是在做夢,在白狼倒下時企圖伸手扶住它。
手才伸出來,她便被眼前一幕驚到僵直。
在那垂垂老矣的白狼身軀上,忽然走出了一隻熟悉的小白狼。
它是那樣年輕,那樣健壯,根根毛發都閃爍著光澤,眼裡也透露著自傲與朝氣。
它不是先前平和內斂仿佛夕陽將垂的大族長,而是年少時意氣風發,偶爾有惡趣味,無論什麼時候都閃著蓬勃生命力的,溫妮莎最熟悉的那隻小白狼。
“天啊……”
溫妮莎捂著嘴,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年輕的白狼看了看停留在原地的身軀,意誌並未改變,而是接替著,走身軀未走完的那條路。
噠噠——
腳爪帶出雪花,積雪逐漸變厚,但它的步伐卻越來越快,越來越興奮,幾乎是奔跑著來到山頂。
“噢……”
溫妮莎幾乎要為自己所見的一幕驚呆了。
白狼來到山頂,山頂卻不是它一隻狼,而是好幾隻和它一樣的白狼。
它們有著同樣夢幻的皮毛,隱約還閃著光點。兩兩成對,是最合理不過的白狼種群。
“嗚——”
這群大白狼仰頭呼喚著,就如同白狼最初在荒原裡呼喚那樣,原來現世裡靜默的回應,其實都在彼方大聲應答著。
而它們等了許久,終於接到了最後一隻白狼。
“嗷嗚~!”
登頂後,白狼直接衝進狼群,像個孩子一樣,依戀地與一對狼夫婦親密蹭蹭撒嬌,狼夫婦同樣親昵地與它互動,安慰地舔舔它的鼻子,示意它和它們一起走。
它們彼此依偎,彼此交融,簇擁著共同消失在天際。
徒留溫妮莎一人站在原地,幾乎要癡了。
夢醒後,她依然牢牢記著夢境裡的細節。
她知道這一切或許隻是她的臆想——白狼離開才三四年,再怎麼說它也不可能現在就變成老狼。
但她抑製不住地整日整夜回憶夢境,終於,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了一條意味不明的博客:
【如果死亡真的意味著一種團聚,我再也不會為你可能的逝去而感到遺憾痛心,相反,我會為你感到開心,我親愛的老朋友。】
她的粉絲一頭霧水,還以為她有朋友自殺了,都在底下安慰她。
隻有溫妮莎知道這段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幾日後,非常不可思議的,溫妮莎竟然在野外偶遇了白狼。
她忘了專業人士應有的應急措施,隻是下意識地打量著狼群——竟然真的看到了在夢裡見過的幾隻陌生狼。
有狼想要趁她發呆時驅逐她,被白狼製止住了。
白狼上前幾步,輕輕叫了一聲,卻不是驅趕,而是示意種群護送著溫妮莎離開。
被護送到安全地帶,見狼群準備離開,溫妮莎忽然驚醒,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她叫住了白狼。
白狼轉身看她。
琥珀色的獸瞳裡已經褪去了年輕時的銳利,逐漸變得溫和起來,即便正眼看人,也不會顯得危險。
和那個夢重合了。
溫妮莎又是哭又是笑,都不管白狼能不能聽懂人話,隻是大聲喊了幾句:
“嗨,大家夥,請相信我。”
“你終究會和你真正的同伴重逢的。”
“在此之前,放心享受你自己親手建立起來的小家吧。”
白狼似乎有些困惑,但它隻是微微揚了揚頭,隨後帶領著族群離開。
溫妮莎目送它們離開,脫離似的倒下。
她在內心祈禱,她的夢境一定要是現實。
——請給白狼一場它曾期盼許久的重逢吧。
……
……
北美白狼短暫的回歸,留下了數不清的影像資料。
人們對這一物種再沒有短短幾行冰冷的文字敘述印象,而是看見了一個鮮活的物種。
它聰明機敏,它理智冷靜。
或許也因此,它才會選擇消失在人類的觀測範圍裡,在野外不受窺探地生存。
偶爾也有目擊者,說看到白狼在野外帶著一大批狼群過得很滋潤,人們便也鬆下心,隻管自己內部偷獵的蛀蟲,也不想著去大張旗鼓地研究什麼珍稀動物了。
白狼死後,北美白狼就算是徹底滅絕了。
但人們卻並不想乾涉本性向往自由的大白狼,也不想把什麼繁殖手段用在它身上造出混血小狼,隻想著偶爾能聽到它消息就好了。
雖然,他們無法挽回白狼,但他們還可以挽回其他的瀕危動物。
還來得及。
拜托,請讓我們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