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味後勁有點大,陸燼朝嘴裡開始發疼,趕緊喝了兩口水,脖頸揚起的線條連接到鎖骨,沒入老實扣好的襯衣領口。
殷齊目光在他滑動的喉結上略一停頓,旋即若無其事地移開。
陸燼朝當然注意到了,氣氛在殷齊看來是若有若無的曖昧,但對陸燼朝來說,卻是某種讓他坐立難安的尷尬。
手腕上的通訊器震動一下,將他從尷尬中解救出來,陸燼朝放下水瓶,點開屏幕,是林嘯鳴發了消息,問他情況如何。
【去了哨兵科室一趟,沒被發現。】
消息很快被回複,隻有短短一個字:【好】
連標點都省了,很符合林嘯鳴的性格。
陸燼朝按下鎖屏鍵,下午兩點他就要開始坐診,現在回去還能稍微休息一會兒。
他站起身,殷齊也一同起身,道:“下午有手術嗎?”
“要坐診,今晚急診值班。”
殷齊皺起眉頭:“剛一回來就這麼忙?”
“畢竟休了這麼長時間假,忙點也正常。”陸燼朝笑了下,“走吧。”
和對方在電梯裡告彆,陸燼朝快步穿過走廊,進入辦公室,終於鬆了口氣。
興許是成為了向導,他對很多東西變得更加敏感,殷齊表現出的那些小心思近乎調情,已經讓他有點不適。
也不是沒有拒絕過,但每一次對方都請求陸燼朝再給他一點時間。陸燼朝不好把話說得太重,或是直接甩臉子,殷齊是院長兒子,他想要在醫院繼續混下去,就不能得罪殷齊。
但陸燼朝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慌,也許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自己並非孤身一人?家裡有個能給自己許多幫助和建議的年輕哨兵,還有一直在外麵等待陪伴著他的精神體。
陸燼朝打開窗戶,白隼輕盈落直窗台,持續了半月的陰雨天氣終於離開,天空重新恢複了晴朗,風很和煦。
“來休息一會兒吧。”
坐診絕對是陸燼朝最討厭的工作,整整四個小時裡,他麵對一個接一個的病人,忙得連水杯空了都來不及去接。
最後一個病人離開,天色已然黯淡,陸燼朝撐著桌麵站起身,在喝水和去廁所之間選擇了後者。
每一個醫生都有著堅強的膀胱。
吃過飯還要去急診值班,陸燼朝鎖上診室的門,給林嘯鳴發消息:【今晚值班,要明早才能回去,冰箱裡有菜,你自己稍微弄點吧,或者叫個外賣。】
林嘯鳴的回複仍舊言簡意賅:【好】
陸燼朝不太擔心林嘯鳴,少年表現出的可靠完全超越他的年紀,他剛剛邁開步子,通訊器又亮了起來。
林嘯鳴:【白天上一整天,晚上還要值班,不累嗎?】
累嗎?肯定是累的,但其實早就習慣了。
【還好,今天是同事有事和我換班了,按理說不會上一整天的,明天一整天我都可以休息。】
林嘯鳴:【那明早見】
.
通訊器的屏幕暗下去,林嘯鳴仰在躺椅上,雙手放鬆搭在扶手上,家裡一盞燈都沒開,處在全然黑暗之中。
但隻靠著從窗簾裡透出的微弱路燈光,哨兵就足以看清周圍的一切。
雪豹趴在林嘯鳴腳邊,已經睡著了。哨兵輪廓分明的臉龐沉於黑暗,眉峰習慣性地聚攏,唇角繃出自然向下的線條,他微闔著眼,手指輕點,周身儘是絕對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威嚴。
一個街區外車輛駛過的聲音在他耳中無比清晰,不遠處的小巷裡有拾荒者正在經過,西南方向一千四百米處有夫妻正在吵架,隔壁鄰居家的空氣清新劑今天換了新的味道。
無數信息被林嘯鳴捕獲,無用地丟掉,有用的加以分析後放進“閣樓”,精神圖景經過這幾天的重建,已經不再是一片被摧毀過後的荒蕪,城市的輪廓正在顯現。
突然間,林嘯鳴睜開眼睛,悄無聲息地站起身。
將放置在兩個臥室裡的阻隔石全都收回隻用了不到五分鐘,林嘯鳴將它們和書房桌子底剩下的那些全都裝進黑色袋子,滿滿當當。
陸燼朝已經能控製住精神力的發散,這些東西再留著隻會引起麻煩。
摸著黑稍微把家裡收拾了一下,林嘯鳴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屏幕的光照亮他麵無表情的臉龐,電視劇裡正在上演雨中挽回的無聊戲碼,林嘯鳴揮了下手,傳感器接收到信號,電視換台,換成了當地的新聞頻道。
一男一女的主持人正在采訪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男人已經到了身材走樣的年紀,西裝稍微被肚子頂的鼓起,原本禿了的頭頂經過植發,茂盛得連發縫都看不到。他雙手放鬆地搭在沙發扶手上,臉上掛著和善的虛假笑容,隨著主持人的話點頭。
看到那張臉的時刻,林嘯鳴麵色沉了下來。
下方的滾動字幕顯示他是南天星如今的執行官,隨著主持人的發問結束,他開始回答剛才提出的問題,麵對鏡頭,風趣談吐搭配自信的表情和手勢,確實是個如假包換的政客。
縱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林嘯鳴也從未忘記這張臉。
雙腿被生生打斷,後背被抽得皮開肉綻時,他在一片血色中看到的也是這樣的和藹笑容。
一旁的近衛擦拭著手上的血跡,對執行官彙報結果——尊貴的伯恩斯家族不可能會要一個雙腿殘廢的廢物,執行官可以讓自己的侄子頂替那個名額。
要不是打掃房間的女仆看他可憐,偷偷給他送飯療傷,林嘯鳴可能會在輪椅上度過下半輩子。
林嘯鳴已經記不清當初到底有多痛,有多恨,卻記住了那個刺眼的笑容。
——如果可以,真想把他的眼珠摳出來,打斷鼻梁,再把牙齒一顆顆敲碎,讓他吞下去啊。
精神領域久違地出現了波動,林嘯鳴關上電視,黑暗中他深吸口氣,閉上雙眼,情緒很快恢複了平靜。
雪豹仍然在腳邊安靜睡著,不知道主人經曆了怎樣的情緒波動。
精神圖景中,第一座閣樓已然拔地而起,由金屬零件拚接組成的建築直衝天際,高得幾乎看不到儘頭。
所有回憶都被保存在其中,而前世的記憶被隱藏在最頂層。
建造還在繼續,每一寸空間都被完美利用,重建最宏偉,最精密的機械之城。
林嘯鳴臉上還帶著些許少年時期的嬰兒肥,成功抹消了他眉間冷峻的肅殺,沒人知曉這樣一幅少年人的軀殼下,是屬於“格勒尼蘇死神”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