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驚魚擲浪聲(3) 晉江獨家授權首發,……(1 / 2)

第22章

李清愁喝完她的酒, 一杯下肚,心也放下大半了,於是開門見山:“既然你就是薛三娘子, 是京兆豪門之女, 為何要隱藏身份?”

薛玉霄道:“我若不隱藏,你還能跟我平等相交, 彼此知心嗎?”

李清愁沒有被輕易糊弄過去:“你跟我在外界聽聞的不一樣,那日在亭中下棋, 我已說明了我的來意,你難道不忌憚氣惱, 不視我為敵?”

薛玉霄微微一笑:“我並沒有與你爭搶的意思,裴郎君是孤清雅正之人,我願完璧相還。”

李清愁被震住了。她盯著薛玉霄純然真誠的眼睛, 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甚至在心中出現一個荒誕的猜想——“裴家公子不會相貌醜陋吧?這世上難道還有這種守禮淑女?”

就是李清愁自己, 她在求學習武、浪跡江湖的幾年裡,也不免有藍顏知己挽袖添香。這些露水情緣對女人來說,不過是人生路途上的一些點綴……大多數女人最終還是會將目光放在舍身報國上麵。

李清愁下意識是不信的,但看到薛玉霄的目光, 她又猶豫了, 繼續問:“完璧相還?那你當初為何……”

當初是原著所為, 和我有什麼關係啊。薛玉霄幽幽歎氣:“知好.色而慕少艾,為好兒郎願擲千金,也是風.流美談。但我不是他的良配, 你才是。”

“打住。”李清愁更覺古怪了,抬手製止,“我與他未曾謀麵, 僅有先母先父的一紙婚約為媒,你怎麼能如此篤定?”

薛玉霄怔了一下。這還要理由嗎?你們不是官配嗎?

李清愁看她愣住,繼續道:“既然為友,我不能奪你所愛。不過請嬋娟娘讓他出來相見,我唯有看到他平安,以儘兩家故交之情,昔日到了地下,才能有顏麵見雙親。”

薛玉霄聽得有點迷惑,她抵著下頷,眼神裡全是探究地看著她:“你不怨我?”

李清愁道:“為何怨你?如果他在這裡過得很好,說明這裡才是他畢生歸宿,這才是冥冥之中命運使然,豈是一紙婚約能作數的?我萍蹤浪跡,報國無門,跟著我……還不知如何飄零。”

她說到這裡,又嚴肅道:“嬋娟,若來日,你厭煩嫌棄,儘可以將他交給我,請不要折辱一個孤身男子。還有一事我要提醒你,裴郎君不是物件,何來‘送還’之說?他是一個人,願走願留,你要問他啊。”

這句話雖然嚴肅鎮定,但落在薛玉霄的耳朵裡,忽然振聾發聵。

她的手握緊酒杯,指骨繃緊,不自覺地連呼吸都重了兩分——對啊,她為什麼會用這樣的詞?

她在潛意識裡,根本沒有承認裴飲雪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她不曾認可他的獨立人格,他的喜怒哀樂,他的心願渴求。薛玉霄隻是那樣想當然地認為,他是一個書中的紙片人,是附庸於女主的掛件,是獻身者、犧牲品。裴飲雪毀容殘疾、戴著鬥笠為女主指點清談、天文地理無所不知,這些品格出現的意義,其實是讓他成為一個合格的“女主的配偶”。

薛玉霄突兀地有點不能呼吸,她匆忙喝了口茶,思緒第一次變得非常混亂,是那種幾乎無法整理的混亂。

她覺得裴飲雪一定會喜歡女主,因為裴飲雪是“女主的男人”。但一個人,她接觸的這個活生生的人,真的可以被冠以“誰誰的”這種前綴嗎?

繼而,薛玉霄突然有一種腳踏實地的真實感,到這一刻,她那條屬於異世的靈魂終於落地了。她的手撫過石桌、棋盤,沉思了很久,才道:“清愁姐姐教訓得是。”

李清愁又是大驚失色,表情比過去十天還精彩:“受不起,我可不敢教訓你,再說我們又沒算過年齡,你彆叫我姐姐。”

姐姐有兩個隱含的意義,如果是一個適齡兒郎叫,那就是“情姐姐”,如果是兩個女子之間的稱呼,則是向對方表達尊敬和欽佩。

李清愁自覺受不起她的欽佩。

薛玉霄搖了搖頭,道:“我之前……有意無意之間,被成見所困,總有一種俯視眾人的心態,這實在太傲慢了。”

李清愁順理成章地理解成另一種含義:“不妨事,有才者大都如此,不然恃才傲物這個詞怎麼出來的呢……你……咦,你這是什麼表情。”

薛玉霄拍了拍胸口,把那股作嘔的感覺壓下去,麵無表情道:“突然想到前一陣子攜家兵誅賊,屍橫遍野,血光滔天,一時間惡心壞了。”

李清愁:“……這都過去好多天了吧。”

薛玉霄心道,沒辦法,我反射弧比較長,到現在才感覺你們都是活人。等到她順過來氣,便道:“我請裴郎出來跟你相見。”

說罷,她正要吩咐韋青燕去問問後院,扭頭就看見不遠處的小橋邊裴飲雪的身影,衣衫翩躚,凜若秋風。他站在傘下,因此看不清神色,隻能見到立如鬆柏的挺拔身姿。

薛玉霄遞了個眼神,便有一個隨侍的少年前去,她遠遠看著兩人說了幾句話,侍奴行禮抬手,裴飲雪便隨他穿過廊橋,走入亭內。

亭內收了傘,李清愁與裴飲雪才真正見麵。

這是女主和男主的第一次會麵。這一次,他不曾被風刀霜劍嚴相逼,不曾毀容、殘疾,零落成泥,她也尚未受困險境,被薛氏針對得步履維艱。

風清日朗,無波無瀾。

李清愁看清他的時候幾乎有一瞬間的後悔——裴郎君容色無雙,俊美瑰逸,更有一股清冽如霜的孤寒之質。感覺遺憾,這是人之常情。她很快恢複如初,在他身上端詳了片刻,確認薛玉霄待他很好。

不過……這小郎君的冷氣也太足了,他看過來的眼神怎麼有點……

李清愁被看得心裡打鼓。她沒被薛玉霄刁難,怎麼裴郎君看她的眼神,反倒像是她欠了裴家許多錢財似得……仔細一想,應該也沒有啊!

兩人相對不語。

薛玉霄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覺得有點怪,便拉著裴郎坐到身側,開始給兩人彼此介紹。

裴飲雪的神情依舊淡淡的,隻有在聽聞她就是“前婚約對象”時,忽然目光閃動,轉頭看著薛玉霄。

她是不是說過要把自己送回去之類的話?

這一瞬間,一種極為含糊、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和困惑湧上了他的心頭,裴飲雪表麵上跟李清愁相識,手心卻沁出了冷汗,他垂下袖子,在袖擺的遮掩下輕輕地抓住了薛玉霄的衣擺,似乎這樣能得到一些令他鎮定的安慰。

“看來這個棋道老師我是當不了了。”李清愁對他的現狀很滿意,“我親眼見到,全了老一輩的托付,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薛玉霄道:“不如我問問……”

“嘶。”李清愁抽了口氣,馬上打斷她,“你這麼厲害,怎麼讀不懂半點與郎君的相處之道,有些事,當著外人的麵怎麼能問。”

薛玉霄聽勸,立馬把話頭掖了回去,轉而道:“其實這些天我一直在等,等你的名聲傳進薛園,不過空等了很多日。像你這樣的人,應該在清談宴會上大放異彩才是。”

辯難,這是士族女郎揚名的最快通道。最好是名聲大振之後歸隱山林,立馬就有“名士”之風了,不出三年,皇帝必派人求賢,這是眾人津津樂道的“終南捷徑”,指隱居反而成了做官的捷徑。

李清愁歎了口氣:“芙蓉娘看管我,如同貓兒看管老鼠,我連出那個鼠洞都要爬牆……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最可怕的是我沒有錢買書,書籍貴重,不看書,我就不知道京中時興的辯題和風氣。”

薛玉霄笑眯眯地道:“這有何難。我家藏書萬卷,隻要你肯教我武功,這裡的書你隨便借,什麼孤本名篇,我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李清愁看著她的笑容,總感覺對方像是在鼠洞麵前放了點吃的,然後另有盤算地招招手——薛玉霄可比李芙蓉那種壞在臉上的人難揣測多了,她立馬又謹慎起來:“你不會要說我偷你家的書,告我偷盜,把我打死吧。”

薛玉霄:“……”

李清愁思慮周全,仍很緊張:“你不會有什麼彆的要求沒說吧?就隻教你武功嗎?”

薛玉霄默默地喝了口酒,依然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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