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驚魚擲浪聲(4) 晉江獨家授權首發,……(1 / 2)

第23章

幾日後, 薛玉霄依旨意進入蘭台。

在其他士族女郎被中正官考察的這一階段,她已經拿到了公服和配印,還有一些來自於皇帝的其他賜予,在表麵上看, 皇帝謝馥似乎極為寵愛她。

薛玉霄穿著淡藍色公服, 衣服上是青鬆白鷴的圖樣, 袖口和衣襟都用金線細密地縫過。她下了馬車, 看到蘭台館閣後的一座宏偉書院——在官吏們的辦公場所後方, 就是大名鼎鼎、收藏有世間無數名篇的蘭台書院。

而蘭台的大部分官員,也同時負有講學的責任。

薛玉霄從正門入,伸手推開了門扉。腳步才跨進去,聽到裡麵傳來生動的說書聲。

“……再看那孫娘,拎起跨刀, 向房屋那麼高的黑熊衝去, 孫娘心中道……”

薛玉霄腳步一頓, 還以為來到了市井茶館之類的地方, 她倒退一步,抬頭看了一眼牌匾——哦,沒走錯。

薛玉霄重新進門, 見到裡麵隻有幾人穿著公服, 其他閒散女郎則是各自裝扮,並沒有個辦公的樣子。除了角落裡有幾個衣裝簡樸的寒門濁吏在抄書記錄外, 大多數人都零散地坐在堂內,圍繞著一個講書說故事的娘子,幾乎沒有人發現她進來。

入鄉隨俗。她找了個寬鬆的地方坐下,旁邊的女郎正抻著脖子聽書,聚精會神。

薛玉霄聽了片刻, 悄悄道:“這是在講什麼?”

女郎不耐煩道:“這你還不知道,這是崔大人寫的《孫娘傳》,是一個姓孫的武娘子平定地方災禍的故事。”

薛玉霄道:“你聽過了?”

女郎道:“那當然?這裡可是蘭台,世上的故事我們全都聽過,不止這些,連皇家戲園新排的本、流傳天下的唱詞和歌謠,哪一個不是由我們收藏評定,再散入天下的。”

她頗為自得,瞥了薛玉霄一眼,看她麵生。這一眼隻看到脖子為止,沒有見到她身上的公服紋樣:“你是從哪兒來的,瞧你這什麼都不懂的模樣,也是家裡花錢捐的官吧?我姓趙,你叫我趙沁娘子就行了。”

在對女子的稱呼中,“娘子”是尊稱,而“女郎”則是比較謙虛和親近的說法。

趙沁指了指說書人:“看見沒有,這位是書院的講師。故事名篇和唱詞戲文,這可是中正官要考核的內容之一啊,咱們書院裡教過的人要是日後考核得好,還要宴請講師,拜謝她呢。今天你算來著了,還能沾光聽她講解《孫娘傳》。”

薛玉霄點點頭,看起來很謙虛溫和地接受了她的說法,道:“趙沁娘子,這比之清談如何?”

趙沁很滿意她的上道。

其實她隻是一個庸碌的底層小吏而已,是涿郡趙氏旁支的旁支,比李清愁跟李家的親戚還遠。她能花錢得到蘭台的官職,實屬不易,這回終於逮到機會在新來的小官麵前顯擺學識:“清談辯難,聽著高來高去的。可那都是文人彼此之間門的吹捧,咱們要是能寫出流傳天下的故事,那才能教化萬民呢!你讓百姓來聽貴族清談,她們豈能聽懂?要我說,能讓百姓既高高興興的、又從中學到道理,比清談強一百倍,這難道不有利於國家、有利於百姓?”

薛玉霄若有所思地點頭。

“要說實乾,我們才是實乾一派。”趙沁拍著她的肩膀,自來熟地攬住薛玉霄,“王丞相不就是靠《金玉名篇》位極人臣的麼?可惜啊,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尋常人耗費多年也想不出一篇蕩氣回腸的故事……還是得多讀書啊!”

她口中所說的讀書可不是四書五經之類的道理,而是齊朝各地誕生的風俗小說。

多讀書?薛玉霄腦子裡裝著從學生時代開始閱讀的上千本小說,裡麵的某些橋段經典到她能夠倒背如流,根本不需要思考,就是現編,也能講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令人潸然淚下。

薛玉霄問:“沁娘,要是……”

話音未落,說書的講師猛地一頓,豎起眉毛,指著薛玉霄和趙沁的位置,冷聲道:“講師解析,你們二人卻總是竊竊私語,難道對其中的情節已經悟透了?!對孫娘的心理已經揣摩明白了?!我看我也不必講了,你二人給我滾上來講講!”

她可不是尋常的市井說書人,而是蘭台書院的講師,既有官職、又有老師的身份尊嚴。

眾人驟然靜寂,一點兒聲音都不出,目光齊刷刷地看向薛玉霄和趙沁,鴉雀無聲中,大家的表情流露出一股“同學被班主任大罵的同情”。

趙沁被指著罵了一句,臉色唰得一下嚇白了,當即頓首行禮,俯身道:“學生知錯了……”

這句話發著抖吐出來一半,她身側那個新來的小吏忽然撣了撣衣服,驚訝好奇地問:“真的可以嗎?”

她、她她她說什麼啊!!

趙沁感覺一口血都逼到嗓子眼了,她扭頭看去,見到薛玉霄躍躍欲試的站起身。

她一時情急,想要伸手扯住她,結果掌心出汗一滑,沒扯住對方。

眾人也被這句話嚇了一跳,但隨著薛玉霄站起身來,完完整整地露出身上白鷴圖樣,看戲般的女郎們便不約而同地一愣,隨後瞪大眼睛,起身行禮:“校書使大人。”

連台上的說書人都微微一怔,臉色變得稍微有點難堪,她行了個簡單的禮節:“原來是薛三娘子,三娘子來到,怎麼沒人通傳知會一聲,就這麼隨意地坐在台下,豈不辱沒了你的身份。”

這位講師是蘭台秘書使,兩人的品級其實是一樣的。

薛玉霄拱手還禮:“本想先拜會崔征月崔大人,聽到講師所講的故事,覺得精彩絕倫,所以耽誤了腳步。”

這是一句很明顯的奉承了。秘書使臉色稍霽,覺得也沒必要把一個貴族嫡女得罪狠了,隻聽過薛玉霄在清談上有才華,從沒聽說她在故事編撰上文采出挑,於是道:“方才我一句玩笑罷了,娘子不必……”

然後薛玉霄就在眾目睽睽下走過去了。

秘書使一句話卡在喉嚨裡,她看著薛玉霄走到自己身邊,像是第一次接觸講書一樣摸了摸她案上的書卷,上麵記載著《孫娘傳》的諸多要點,還有一個助興的檀板。

“我腹中正有一段故事,還未記錄出版,流傳出去。”薛玉霄不會用檀板,便乾脆不拿起來,“請秘書使斧正指教。”

秘書使看著她一副新奇模樣,就知道她是第一次接觸——這不是胡鬨嗎?想必又是一段乏味無聊、自娛自樂的平庸之作,她本想拒絕,可轉念一想,也能讓眾人看看差距在哪兒。

“指教不敢。”秘書使道,“三娘子請講就是。”

她說著後退幾步,坐在了人群當中。

薛玉霄在腦海中搜索片刻,輕咳一聲,聲音並不似尋常講師抑揚頓挫、富有激.情,而是溫柔款款、娓娓道來。

“此事起於漢末晉初,在一個名為平安郡的地方,具體的地方人物已不可考,那時……”

……

薛玉霄入蘭台的事,崔征月是第一個知道的。

她算準了日子,到自己的好友家中,將蘭台中丞趙聞琴從軟榻上薅了起來,催促道:“快走快走,我給你介紹一個奇人。”

趙聞琴睡眼朦朧,酒勁兒未醒,被她薅上馬車,懶怠道:“我已有半年不去蘭台,書院的事都是你們打理,什麼人還要讓我見見?”

崔征月道:“是薛家那位三娘子,她的清談辯難舉世無雙。最近這一個月裡,整理出的辯文就有十幾篇,每一篇都另辟蹊徑,真知灼見……如此一個有大才華的女郎,居然當了校書使!我還以為她必會被軍府征召。”

趙聞琴搖首,道:“她是清談辯才,與我們有何乾係?”

崔征月跟著一怔,一時竟無言反駁,頓了頓,才道:“總比讓那些酒囊飯袋空占位置得好。”

趙聞琴笑道:“她要是真有你說的那麼絕代,軍府豈能放過。可見她沒有在辯文中寫過真正的時務、寫過治國之道。像這樣陽春白雪高來高去的人才,與我們又有何益處呢?說不定在我看來,她薛三也是個酒囊飯袋。”

崔征月正欲再說什麼,趙聞琴已經向後一靠:“看在你的麵子上,我見見她。要是此人平平無奇,你也彆打攪我了,新戲文的最後一折,我還沒有想透……”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