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狂歌五柳前(1) 晉江獨家授權首發,……(2 / 2)

薛玉霄笑了笑:“你不怕我騎術有限,把你摔下去?”

王珩搖頭,因為他坐在身前,薛玉霄看不到他的神情,隻能聽他說:“你會跟我一起摔倒嗎?要是你也摔下去,那摔了也無妨。”

“腿都會摔斷的,什麼無妨?”薛玉霄隨口道,“這個時間,其他地方都已經閉市了,隻有一個地方還熱鬨,有花燈可看……就是,不太適合你。”

王珩的手動了動,似乎是想要去碰她攥著韁繩的手背,但他隻是摸了摸她手中的韁繩,道:“沒關係,你帶我看看吧。”

夕陽殘照,天際很快擦黑。

到了遊船花舫邊,已經能看到天空上的星星。在渡情橋的岸邊,薛玉霄扶他下馬,兩人坐在岸邊的涼亭裡,放眼望去,就是連成片的七八艘花舫——那是煙花之地。

花舫下的池水中,到處都是燃著蠟燭的蓮燈。蓮花小燈順流飄蕩,壓著一河星光。

兩人看了很久,夜風徐來,誰都沒有開口。

直到王珩說:“你以後還會來看我嗎?”

薛玉霄愣了一下,看向他:“你不會每天都爬那棵樹吧?”

王珩不好意思地低頭,緊張地舔舐了一下乾澀的唇,他的手糾結地蜷縮起來,唇上的紅痣濕潤豔麗:“我今天爬得最高。”

薛玉霄眨了眨眼,忽然間笑出聲來,她笑眯眯地道:“哪有大家公子以爬樹翻牆為己任的,你也太向往自由了,我看李清愁都沒爬得這麼頻繁。”

“我不是向往自由,我……”王珩咽了下唾沫,轉而問,“李娘子也這樣行動受限嗎?”

“差不多吧,我還得想個辦法讓她合理地從春水園搬出來。”薛玉霄思考著道,“得有才名……最好有事務要做……對了,我這幾日在戲樓排戲,順便做了幾首詞曲,雇了七八個珠玉樓的樂師,將你的琵琶曲《塞上血》交給了他們,等我填好詞,就能夠傳唱了。”

她說完,見到王珩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他眼眸裡倒映著一池的蓮燈,映著她的影子。

王珩道:“姐姐,多謝你。這京中沒有能配得上你的正君。請……”

請你等我。

這句話聲音很輕,薛玉霄幾乎有點沒聽清。王珩也沒有勇氣完全說出來,他的勇氣在對抗權威、對抗命運的過程中,幾乎已經消耗殆儘,在秋殺琴被袁冰摔斷的那一刻,王珩就清楚地知道——在彆人眼裡,他也沒有比這架琴貴重多少。

哪怕他的才名相貌傳遍陪都,哪怕他的母親是當朝丞相……但他依舊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

他一旦拒絕什麼東西,就要像拒絕命運的安排一樣付出某些代價,譬如出門的自由、譬如秋殺琴。那些人不相信他所說的“除知音外絕弦無聲”,隻會認為這是他抬高身價的方式。

“什麼?”薛玉霄把耳朵湊過去。

王珩反而不敢說了。他雖然坦率,但在她麵前又總是格外膽怯:“……沒……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薛玉霄點頭答應,隨後把他送回放鹿園。在分彆前,王珩忽然握住她的手,摸著她掌心的牙印說了一句:“他們連自己妻主的身體都敢毀傷,日後有機會,我替姐姐出氣。”

說完,他立刻掉頭就走,沿著月光進了園內,似乎再晚一點點,就會忍不住回望。

薛玉霄騎馬回去,看了一眼手上的痕跡,心說謝不疑可不能叫我妻主,他咬幾口無所謂,嫁給我才是災難……那是四殿下,就算他知道了,能拿四殿下怎麼樣嗎?

不過孩子有這份心是好的。薛玉霄寬容地想,起碼她現在跟原著的幾位角色關係都挺好的呀,這叫什麼,叫消滅敵人,成為朋友,真是上上策。

……

有時候,上上策裡也是有瑕疵的。

薛玉霄回來時,裴郎還沒睡,他手中的棋譜已經有厚厚一卷,最上麵還放著薛園的賬簿,一條條複雜的度支陳列在紙上。薛司空回來後,園子裡的賬目便不能全由林叔管理,不然是他的失職。

裴飲雪抬手捏了捏眉心,見到眼前出現一襲玄色的袍角。

是薛玉霄出門時的裝束。

他目光向上,看到她回來後,起身給她更衣,修長指節拉住她身上的腰帶,看似平常地問:“晚了兩個時辰,今日有事絆住嗎?”

薛玉霄道:“帶朋友去散散鬱氣。”

裴飲雪表麵不語,神情很是鎮定,薛玉霄想要伸手自己脫外衣時,他卻按住她的手,手臂環過去卸除腰帶。在兩人身形幾乎依偎的間隙,一股淡淡的、青草混著檀香的味道湧入鼻端。

裴飲雪的手頓了一下。

齊朝貴族女子多用甜香,像這種淡淡的檀木香氣,是士族兒郎慣愛用的一種。

裴飲雪沉默一瞬,道:“還劍,把香爐搬過來。”

“公子,少主母明日的衣服已經熏好香、整理好了。”

“去搬。”裴飲雪淡淡地道。

還劍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轉身出去了,不多時,他和另一個侍奴搬著一個熏衣的香籠進來,隨後退到屏風外麵。

裴飲雪捧著薛玉霄的外衣,並不多言,隻是俯身打開籠蓋,坐在一個梨花木的矮凳上,抱著衣服展平,在爐中加上梅花冰片,一股被火熏熱的、繾綣的梅花香氣渡上衣角。

薛玉霄跟著坐在旁邊,用胳膊肘戳了戳他:“怎麼了?這些事都是小事,今日有些晚了,彆在這種事上費精神,還是先休息吧。”

裴飲雪的側頰被燭火映著,籠上一層朦朦朧朧的光:“……沾上不好的味道了,你去了哪裡?”

薛玉霄仔細思考,她隻去了渡情橋岸邊,難道是沾到了往來歡客身上的催情香?於是老實道:“我去了柳河花舫——旁邊的橋邊。”

裴飲雪愣住了,他僵硬地轉過頭,定定地看著她:“柳河?那裡全都是……”

薛玉霄解釋道:“我沒進去,你彆怕。地方雖然不正經,但我隻是去看燈的。”

裴飲雪抓著她的外衣,緊了又鬆,鬆了又緊,隨後起身把衣服撣了撣,還真擱置在一旁的山水屏風上了,他看了薛玉霄一眼,轉身自行洗漱上.床,窩進被窩裡一動不動。

薛玉霄:“……”

男人的情緒真是千變萬化。

她雖然不知道裴飲雪在想什麼,但覺還是要睡的。已是入睡的時候,薛玉霄不想驚動主院外守候的值夜下人,便獨自解開發髻,洗漱熄燈,輕手輕腳地爬上.床,繞過裴飲雪的位置。

她摸進另一床被子,剛把自己的被子掀開一個邊兒,一隻手忽然從他的被窩裡伸出來,看也不看地抓住她的手腕,手指冰涼。

薛玉霄看了看這隻手,看了看裴飲雪的方向。

黑漆漆地看不清楚,她伸出手指,輕輕把他的手掰開,沒想到他的手跟個響尾蛇似得猛地纏緊了,然後整個人——應該說整團被子,都蠕動過來,張開一個角,把她吞沒進去。

……被子妖怪把她吃掉了。

薛玉霄被卷進去,吸了一口涼沁沁的空氣,滿腦子問號地小聲道:“你乾嘛呀。”

對方沉默片刻,道:“……有正事跟你說。”

“哦。”薛玉霄把耳朵湊過去,提議,“要不咱們點燈說?”

“不行。”

“……那你說。”她服從判決。

裴飲雪整理了一下思路,低聲道:“薛嬋娟,林叔近來將園中的賬目交給我看,其中有許多是你這幾年奢靡鋪張、為古董珍玩、為孌童倌人豪擲千金的花費。你知道未來迎娶側君、正君,要花多少錢嗎?母親大人給的錢是修建園子的,很多工程都還沒動,正是用錢的時候,這時候你去煙花柳巷,既對名聲、身體不好,要是上了心給他們贖身,既要花錢買,又要養……”

薛玉霄一聽錢的事,認真地道:“我真的沒進去。你放心。”

裴飲雪頓了頓,又道:“除此之外,你養了這麼多精兵,辦了這麼多賑災善事,真金白銀如流水,我覺得眼下還是不要輕易結親得好,世家的關係錯綜複雜,你才入朝不久,動作要是太頻繁,恐怕引人注目。”

他的語氣雖淡,內容卻讓薛玉霄很上心,她小雞啄米地點頭:“我知道,你說的這些我明白。”

她隱約聽到裴飲雪如釋重負的呼吸聲,冷冰冰地掃在她的眼睫邊。

薛玉霄在被子裡蠕動,她能感覺到身旁很近就是一塊涼颼颼的解暑空調,但她跟裴飲雪又不是那種關係,為了防止自己為了散熱抱上去,便默默戳了戳他的肩膀,道:“太悶了,放我出去。”

裴飲雪語調無波地道:“不。”

薛玉霄:“……”

她擠了擠,從被子的縫隙鑽出去,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就感覺身旁的冷氣掉了好幾度。

裴飲雪轉過身,閉著眼背對著她,明明他什麼都沒說,薛玉霄卻能感覺到裴飲雪整個人都在散發著未知的幽怨。她想了半天都沒確定原因,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等到薛玉霄的呼吸均勻後,裴飲雪轉過身,悄悄睜眼,盯著她近在咫尺的臉。

那麼濃密柔軟的發絲鋪陳在粟米枕上,黑暗之中,隻能窺見她的輪廓。但裴飲雪知道這是一張怎樣溫柔嫵媚的臉龐,她不必笑,眼神便足夠多情。

他的手探過去,輕輕地撫摸著她鋪展的長發,手指陷進發絲中,那些綿綿溫柔絲便一縷一縷地、糾纏著繞住他的手指,拂起細密的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