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且恁偎紅倚翠(1) 晉江獨家授權首發……(2 / 2)

她好像養了一條很怕冷的小蛇。

裴飲雪的手被她抓住,熱意包裹住指節。他點頭,但想起薛玉霄看不到,於是開口,說的卻是:“我明日自己換一床吧。”

薛玉霄知道他不想把睡著的還劍叫起來,想了想,把自己的被子壓到他身上,然後鑽進去,保證道:“先這樣蓋厚一點,明天再說,你也彆怕,雖然我們睡一張被子,但我不會碰你的。”

裴飲雪:“……”

好一個不會碰我。

薛玉霄自覺體貼,隻睡了被窩的內側。然而過了一會兒,裴飲雪卻主動湊過來,輕輕地道:“還是冷。”

“還冷嗎?”雨聲之下,薛玉霄的聲音有點不清晰,“那我還是叫人拿——”

聲音未儘,身側一貫矜持退避的人忽然伸出手,慢慢地繞過薛玉霄的腰。他貼了過來,用一種很親密、卻又很小心的姿態依偎著她。薛玉霄隻要張開手臂,就能把他抱進懷裡……滿滿地、用力地抱進懷裡。

薛玉霄有點愣住了,她不知道要怎麼應對這種局麵,渾身僵硬了一瞬——這麼取暖嗎?這個情況是什麼情況?

“裴飲雪……”她低聲喚道,“我怎麼覺得有點……”

裴飲雪沒有反應。

薛玉霄:“……大下雨天,睡得還挺快。”

她乾脆也不胡思亂想,慢慢放鬆下來,掖了掖被角,閉上眼。

長夜漫漫,雨聲亂如麻。

在薛玉霄呼吸均勻地睡著後,裴飲雪又動作很輕地朝著她挪過去一點兒。兩人之間最後的安全距離也沒有了,他的手虛虛地環住她的腰,而薛玉霄的手也無意間抵在他的腰腹處,一層布料相隔,手背貼著觸感微微粗糲的守身砂。

他像是一條依偎著溫暖的蛇,欲蓋彌彰地環繞著她。裴飲雪喉結滾動,跟她接觸的每一寸肌膚都不可言說地燒灼起來,兩人的長發在枕畔交融,青絲纏繞。

薛玉霄的呼吸很輕,睡覺也沒有什麼聲音,整個人靜謐至極。但哪怕如此,她的存在感還是過於強烈了,與其說是裴飲雪不敢動,不如說是挨著她的每一刻,都讓人感覺到一種膽怯與向往交織的複雜情感。

明明想要被這輪明月照在身上,而她真的貼近時,他卻又慌張得無法入眠。

裴飲雪聽到雨聲漸弱,聽到雨停,聽到打更人的鑼聲響起,直到後半夜時,才終於昏昏睡去,做了一個過於荒誕的夢。

……

次日一早,薛玉霄沒用裴郎叫,自己就精神充沛地醒來。

這一醒來——好家夥。她的手放在裴飲雪的後腰上,把人抱在懷裡,腿壓著他的小腿,之前留的空隙不翼而飛。

薛玉霄表情一滯,心說我也不夢遊啊?平日裡睡覺閉上眼在哪兒、睜開眼也在哪兒,怎麼今天還湊過去耍流.氓了。

她悄咪.咪地挪開手,收回腿,讓自己看上去正人淑女一點兒,然後輕輕起身,剛要下床,裡衣的衣擺就被一隻手拽住了。

薛玉霄回頭一看,見到裴飲雪拉著她,一雙清潤如冰的眼睛看過來。

薛玉霄道:“……你再睡會兒?”

裴飲雪搖頭,爬起來給她更衣。兩人起的時候正好,隻需一點兒動靜,外麵等候的侍奴便上前送來熱水。

裴飲雪披著衣服,長發鬆散地垂落,這樣還未梳洗的模樣讓他顯得更為柔和,甚至有一種賢良溫潤的錯覺。他的手整理著薛玉霄的衣領,給她戴上珠玉項鏈、耳鐺,在錯身時低聲問道:“秋收宴之後應有一日休沐,怎麼還起這樣早?”

薛玉霄道:“軍府的事務還沒理清,我去坐坐。”

“好。”裴飲雪道,“家中的事煩亂冗雜,修葺園子的工匠甚多。你一不在,有些人就在小院裡吃酒賭錢,我說話他們不聽,怕這樣下去會門戶不嚴。”

薛玉霄還真不知道有這樣的事,她能感覺到裴飲雪在為她打理後方,兩人在同一個屋簷下,是具有同樣利益目標的合作夥伴,於是立即道:“自立門戶難免事情多,我把韋青雲那一隊人留給你,誰不聽話你就按照規矩處置,如果有無法決策的,讓人捆了綁在柴房裡,等我回來。……要是實在下不去手,不願意跟彆人費心計較,就去太平園接二哥來小住幾天,幫你調教他們。”

裴飲雪點頭。

所謂掌管內帷、主持中饋,必須要有當家主母的支持,沒有當家人開口,下麵的人就很容易不服,哪怕是正君也可能受到冒犯,何況裴飲雪是側室。

薛玉霄這話一出,無論裴飲雪是捆了人綁著等候發落、還是按照規矩先打了再說,就都是師出有名的了。

她換好衣服,跟裴郎一同用過早飯,備馬車至軍府。

京兆的“軍府”是一個統稱,實際上共有十六個衛府,每個衛府共有一千餘兵卒,這接近兩萬人代表京兆以及周邊地區的防衛力量,拱衛著皇室的威嚴。

當然,東齊並不隻是這點兵力。除了十六衛府之外,蕭妙蕭將軍麾下還有一支部隊,名為“西軍”,共三萬人,目前駐防於西寧州的西平郡,與那邊接壤的匈奴相對峙;桓成鳳桓將軍麾下也有一支部隊,名為“桓氏軍”,號稱有四萬,實則僅有兩萬餘人,常年在福州平亂、清剿水匪。

再其餘的,就是各州郡的地方駐軍,以及一些散兵遊勇,也有一些因為沒有領袖在朝中、發不出軍餉,所以整個建製都瀕臨崩潰的部隊,這些被統稱為“匪軍”,這些部隊幾乎跟土匪沒什麼區彆了,落草為寇,占山為王,靠收過路錢謀生。

薛玉霄踏入衛府,便聽見有人在討論寧州近來的匪患頻發。

“這道折子陛下已經看過了。”蕭平雨拿起奏章,在手中拍了拍,“但陛下至今沒有征調部隊去平亂。寧州的地方軍府已經有名無實,百姓們受儘劫掠之苦,那邊盛產的菩薩蠻男奴被京中牙婆販賣到花舫之上,數目不少,兩地相隔千裡,猶有如此,可見那邊亂成了什麼樣子。”

桓二道:“那些男奴一過來就炒出高價,連陛下的宮中都被獻進去一批。不過,牙婆販賣也是官中的牙婆,買賣男奴本分正當,你拿這個佐證,讓陛下如何回複?”

“官中的牙婆?”蕭平雨皺眉道,“劫掠販賣者,處絞刑!這是大齊律。我就不信賣過來的人都是本分正當的,裡麵肯定有劫掠人口的罪行。”

衛府中人數不少,蕭平雨、桓二、李芙蓉、李清愁……以及段妍段鳳將,和其他不甚麵熟的幾個鳳將,或站或坐,都在堂內。

薛玉霄進來後沒有說話,是段妍先看到了她,起身行禮,眾人便一齊起身拱手。

“薛都尉。”

薛玉霄沒想到休沐日還有這麼多人,還禮:“諸位自便。”

她自行走到書架邊,整理前幾日沒看完的軍府糧餉度支。

秋收宴後,幾人已經相熟,也不拘束,便繼續議論。

“劫掠人口肯定會有。”李芙蓉雖然跟李清愁不對付,但兩人礙於親戚關係,還是坐在了一起,“正當的男奴買賣限製了最低的價目,寧州既然匪患作亂,就免不了沒有糧食、賣兒鬻女,近日不光是京兆,連周圍幾個州郡的奴隸人口都大大增長了,這要是都正規合法,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東齊對奴隸的劃分很簡單,賣身的女奴多是做工、種地、雇傭來做粗活,比佃農稍低一等,因為女性吃苦耐勞,可以工作的時間更久。而賣身的男奴就歸屬於“樂伎倌人”一流,不僅要做活兒,連身體也是屬於自家主人的,主人相當於封建大家長的位置,可以隨便把男奴配給人、或是收作通房。

像在場的士族女郎,家中奴仆也有數百,自然對奴隸產業比較了解。

她的話頗有道理,就算與她不睦,李清愁也以正事為要,繼續分析道:“現下當務之急是讓陛下批複我們剿匪平亂的折子,蕭將軍的第二道奏折還壓在鳳閣,不知何故。”

“連我們都知道寧州亂得不成樣子,可寧州牧和幾個太守卻上書說並無此事。”蕭平雨有些惱怒,“什麼緣故,這就是緣故,她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根本不顧百姓死活,說不定連劫掠人口也分給她一筆錢財!”

“要是我們抓住了現行。讓牙婆承認這些人是被人劫掠而來,以低價購得,那就可以再次上書,請陛下出兵了。”李清愁道。

“出兵之事勞民傷財,戶部不願意,陛下也不願意。”桓二道,“但要是再袖手旁觀下去,寧州恐怕淪喪於匪賊之手。”

“去哪兒能抓住呢?”李清愁思考片刻,“牙行那裡肯定做了周密的防範,以我們的身份去牙行買奴仆,也太醒目了。”

這種事都是家中主君派人去做,很難出現金尊玉貴的少主娘子們去親自挑選人的。

“倒是有一個地方,我們能進,還可以打探消息。”李芙蓉忽然道,“柳河花舫。”

這四個字一出現,堂內驟然一寂。

蕭平雨麵露難色:“我昨日才跟我家小郎君保證,再也不去煙花柳巷。”

桓二喝茶遮掩:“彆看我,我正議親呢。”

李清愁道:“我是旁支庶族,哪有那麼多錢去尋.歡作樂?恐怕引人生疑。”

段妍也立即附和:“末將也沒錢。”

眾人一齊看向了李芙蓉。

李芙蓉麵色頓變,視線陰惻惻地環繞一周,冷道:“你們臨陣脫逃——”她磨了磨後槽牙,扭頭看向薛玉霄,指著她道,“讓都尉大人跟我一起去,她以前常去,更加合適!”

薛玉霄正翻看軍餉賬目,用手掐算核對,被點名後才抬頭,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