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常恨人言太刻深(1) 晉江獨家授權首……(2 / 2)

薛濤本是貴族,受到家族牽連連坐,罰沒為樂籍。一般來說樂師伶人多為男子,她一個女子被罰為樂籍,可謂前途儘毀、從此低人一等。然而她才學思辨十分過人,名動四方,時人稱其為“文妖”,雖是戴罪之身,但薛濤在眾人的請命之下依舊破格做到了蘭台校書使的位置。

薛校書有驚人的書法功底,她寫詩的信箋被稱為“薛濤箋”,同時代指她的書法。

李芙蓉瞥了一眼薛玉霄,又看向李清愁,陰陽怪氣地譏諷道:“看著是比你的書道更大氣,改日也讓她教教你吧。”

李清愁對她這張嘴已經免疫了,語氣不冷不熱:“我們過命的交情,嬋娟怎麼會不願意教我?倒是你,當日射殺水匪的時候,為何猶豫偏移了弓箭?彆以為我沒注意到。”

李芙蓉確實沒想到那麼危機的情況,她居然留意,冷笑著說:“自然是想著能不能一箭殺了薛玉霄,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不是真的菩薩金身,能夠刀槍不入。”

李清愁攢起眉峰,英氣美麗的臉龐上多了一份寒意,道:“你要是敢,我必取你頭顱懸於鬨市。”

兩人兩看生厭,各自分開,再也不交談了。

正在眾人議論紛紛時,薛玉霄已經寫完佛偈,收筆端詳。

她身後響起的第一道稱讚來源於謝不疑。四殿下站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楚,不由得感歎道:“除皇姐之外,我所見者,無出其右。”

薛玉霄謙遜道:“不及陛下遠矣。”

題字事畢,薛司空的笑意都快要溢出來了,她明顯感覺王秀和其他幾位大臣都投過來一種很複雜的目光——膝下有女就是不一樣,何況她女兒這麼聰慧能乾,大器晚成,老來得一賢女,實在令人春風得意。

謝馥抬眼望去,也誇獎了幾句。隨後便是百官在大菩提寺用素齋,與寺廟內的住持討論佛家經典。

薛玉霄挑食毛病不改,素菜吃得毫無趣味。她知道謝不疑當場讓出資格,恐怕有些得罪皇帝的心意,於是抬眸看過去——沒想到上首的皇室席位,竟然全無他的影子。

……人呢,又跑了?

不多時,眾人在寺廟內探討佛理。忽然有一個穿著宮裝的侍奴悄然走來,將一張紙條遞給薛玉霄。

她低頭一看,見到上麵寫著:“遣人與你商談,來菩提彆苑。兄明懷。”

薛玉霄看了一眼上首的長兄,兩人恰好眼神對視,她當即沒有懷疑,跟母親道“出去走走”,便起身悄然離席,在眾人談興正濃時轉出主院,獨自前往彆苑。

這是母親大人所建,薛玉霄對其中的構造了解不少,並未迷路。彆苑本是大菩提寺的和尚與比丘尼居住之處,此刻這些僧人都在接見皇帝百官,並不在這裡。

四周寂靜,薛玉霄走入院落中,才走了幾步,旁邊的禪房突然打開門,一股力道拉住她的手臂,將薛玉霄扯了進去——兩人重心偏離,一同倒下,衣袂交纏。

薛玉霄瞥見一抹紅衣:“你……”怎麼又來這套!

“我受鳳君所托。”謝不疑一句話堵住了她的聲音,他倒在薛玉霄的身下,不僅沒有起身,反而抬起手,用手臂環住了她的脖頸,輕聲道,“向菩薩報個平安。”

薛玉霄環視四周,並沒有放下警惕:“彆苑離大殿有段距離,在你驚動眾人之前,我就能讓你說不出話。”

謝不疑笑道:“我知道。我也沒有埋伏彆人來抓我們兩人的淫行,故技重施是下等手段,你路上不是仔細查看過了嗎?”

薛玉霄確實仔細查看過了,她道:“什麼淫行?鬆開我,好好說話。”

謝不疑卻纏得更近,他湊過來,那股桃木的味道更加明顯了,他貼在薛玉霄的耳畔道:“不要。你到底想不想聽鳳君的話了?菩薩娘子,乾嘛對我避如蛇蠍呢?世間兒郎,也會渴望娘子以肉身布施的……”

薛玉霄頭皮發麻,礙於長兄的消息,隻好與他周旋:“兄長到底要你帶什麼話?”

謝不疑抬起手觸碰她的臉頰,薛玉霄生得很溫柔多情,但謝不疑並沒有沉醉在這種柔情裡,反而對她堅定平靜、純淨近乎虛無的目光感到十分渴求。

他仿佛正攀著一根從井邊垂下來的蛛絲,那麼纖細、脆弱,但卻吊著他被地獄之火焚燒的身軀和命運。謝不疑忽然想到,假如他是乾達多,若有人來攀著他的蛛絲,他也會將那些腳下的惡鬼踹回井底。

“薛玉霄,”他叫她的全名,忽然翻過身,壓著她坐著,“裴飲雪的滋味可好嗎?”

薛玉霄愣了一下。

謝不疑看出她的怔愣,又俯身下去,手臂壓著她的胸口:“還是跟崔小神醫花前月下更有風情呢?”

薛玉霄下意識道:“你知道?”

“皇姐知道,我自然也知道。”謝不疑說,“京中種種,無不在十六衛的看顧保護之下,各大士族往來商談甚密,要是皇室半點都不清楚,哪天被人反了也不知道。”

薛玉霄心思電轉,立即問:“哪個衛府是陛下的心腹眼線?”

十六衛共有將近兩萬人,不可能全都效忠皇室,肯定隻有一部分是謝馥的忠臣。

謝不疑卻道:“這我也告訴你,你是想讓皇姐殺了我嗎?”他湊得更近些,嗅到薛玉霄鬢發間的香氣,不由得輕輕歎息,低語,“裴氏子哪來這麼好的福氣?常伴你左右,想必日子過得十分舒坦吧。”

他輕輕抵著薛玉霄的下頷,指腹緩慢地摩挲片刻,自言自語般:“菩薩願意渡他,怎麼不願意渡我?”

薛玉霄正想著從他嘴裡撬出點消息,便見謝不疑抓起她的手,兩人的手指交錯,他望著薛玉霄掌心的齒痕,露出十分滿意的神情。

“……痕跡未消,我那一口咬得不錯。”

薛玉霄道:“……還得意上了,我……嘶。”

她聲音頓止,因為謝不疑忽然又埋在她肩膀上,隔著衣衫咬了一口。他的口中生著尖尖的犬牙,像一隻狐狸,尖齒明顯刺破了肌膚。

但很快,他就鬆口抬首,麵露遺憾地舔掉她肩膀上滲出衣料的血跡,低聲道:“想到你會痛,恐怕再也咬不出那麼深的齒痕了。”

薛玉霄:“……你、你有毛病吧。”

謝不疑眯眼笑道:“有一點點吧,你要是嫌疼,脫下來我給你上藥。”

薛玉霄道:“這是寺廟,佛門清淨之地,彆太放肆無忌了。”

謝不疑聽到這句訓斥,居然真的起身讓開,拉薛玉霄起來。他轉身將供桌上的香續上,對禪房裡的畫像行了個佛禮,隨後道:“鳳君想讓我轉告你,他在宮中一切無虞,隻是多年來常飲避子湯,恐不能生育,請司空大人不必再寄望有皇女誕生。”

薛玉霄起身的動作一僵:“不能生育?”

謝不疑道:“此事他本來早就想告訴你們,但多年來司空大人身邊備受監視,你又……嗯,嬌生慣養,惡名昭著,他怕你泄露消息來源,牽連到我,所以隱忍不發。”

薛玉霄問:“你們關係很好?”

“好?”謝不疑思考了一下這個形容,“算是吧。深宮寂寞,我偶爾會去椒房殿陪他下棋彈琴,姐夫為人孤傲,與後宮的君侍往來不密,皇姐並不允許他生育,你是外戚,原因你應該知道……兩人之間的感情早就名存實亡,僅剩關係挾製。而且後宮的男人……沒有幾個是好打交道的。”

東齊仍有人殉的傳統。如果後宮的諸君無所出,那麼在皇帝謝馥駕崩後,就會一同為天女殉葬。因此後宮爭鬥爭得並非寵愛,而是命運。

薛玉霄在香案前沉默半晌,又問:“長兄身體可好?”

謝不疑回首道:“已向玄衣菩薩報過了,姐夫身體康健,還算平安。他囑托我,讓你慢慢地將此事告訴薛司空,不急於一時,免得她一怒之下行差踏錯,很多事都需要從長計議……”

這話分明是暗指母親大人不將謝氏皇族放在眼裡,唯恐她謀事不成,反而做了亂臣賊子。薛玉霄蹙眉道:“你居然會跟我說這種話,你是皇子。”

“我啊。”謝不疑仰著頭,看向神佛的畫像,他道,“我不過是一株無人照看的病海棠,大齊以香為貴,可惜海棠無香,徒有豔麗耳。”

薛玉霄沉默片刻,她已不再計較謝不疑咬她的事了——人都有怪癖,何況他看起來鬱鬱寡歡。看在長兄的麵子上,她也不能為難冒著風險來傳話的人,便安慰道:“這是蜀地名花,一枝氣可壓千林,所謂無香之譏,是那群文人太刻薄,人言也太刁鑽了。”

她說到這裡,見謝不疑盯著她的臉許久不動,便下意識地停下話語,聽他忽然感歎:“……菩薩娘子,我好想鑽進你懷裡哭一場啊。”

薛玉霄:“……”

“若是淚沾衣襟,裴郎君夜晚得見,恐不能安寢。”他又笑了,覺得自己推測得很對,“哎呀,無怪乎王郎日思夜想,即便是我,也想舍下身段給你做小了,哪怕真讓裴郎為正也可以。”

他毫不顧忌所言。

薛玉霄連忙道:“……這關王珩什麼事?我好心安慰你,你可不要恩將仇報。彆過來,我們現在就保持距離,隻能說話,你再碰我一下,我轉身就走。”

謝不疑道:“視我如洪水猛獸一般,我回去就要跟鳳君稟告,說你趁我傳訊之時輕薄我,請他為我做主。”

薛玉霄:“……謝不疑,是誰輕薄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