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欲飲琵琶馬上催(3) 晉江獨家授權首……(1 / 2)

第44章

薛玉霄離京不過數日, 諸多雜事紛至杳來。

往日有她在家,即便少主母不管內帷事務,但畢竟有主人支撐壓陣, 小人不敢造次。如今薛玉霄離京, 裴飲雪很快就感覺到了薛園中愈發活躍、愈發暗流湧動的氣氛。

他看似不知,仍舊每日照常打理。

秋末, 恰逢四殿下謝不疑的生辰宴會。裴飲雪代薛氏少主準備賀禮,他披著一件淡青色的軟絨流雲披風, 身量頎長清瘦,眉目如霜, 坐在主廳的小榻上看賬冊。

“……珊瑚香珠一串、朱紅細絹五匹、還有……”

調.教出來的剛識字的少年捧著禮單讀給裴郎君聽。

裴飲雪聽完禮單,頷首同意,一旁便有負責人登記支出、寫清賬目,領取薛園的鑰匙去賬房取錢取物。另外又有幾人來支取薛園移植梅花的支出、預備冬日炭火地籠的具體數額,期間大小幾十樣事,平常人早就忙得頭昏腦漲。

裴飲雪倒是仍舊神思清楚, 從容不迫。他不必撥弄算珠, 隻稍稍沉思幾息,便已經心中有數, 精準無比。

“裴郎君,這是田莊上冶煉農具的支出。”一個管事的青年男子遞送上來一本賬簿,試探道,“莊子上說用鐵損耗太過,這次隻做出這麼多來,讓找郎君支下一撥材料的錢。”

裴飲雪掃了一眼,淡淡道:“上一次的數量我還記得,這個賬對不上。韋副統領, 帶著人去田莊上看一看,核驗一下數目和材料損耗,要是差得太多,把冶煉坊負責人捆過來當麵跟我稟報。”

韋青雲立即應聲,她一動身,身側幾個佩甲戴刀的武娘子紛紛一動,碰撞出冰冷的金屬脆響。

管事看得額生冷汗,忙道:“郎君、郎君,使不得,莊子上的人都是薛氏幾代的蔭戶家奴,年紀比您大上兩三倍,怎麼能說捆就捆,兩三輩子的臉都不要了。”

裴飲雪從紙張筆墨中抬首,目光清清冷冷地看著他,幾乎辨識不出眼裡有什麼情緒:“那依你之見呢?”

管事聽他詢問,心中竊喜,以為裴郎君雖然處事利落,但終究年輕,萬一可以說動他,也好讓下麵的人也分得一些利益。他道:“……上次是上次的事,這損耗太過,一定是天冷了,冶煉坊的火不好燒到煉鐵的溫度,所以從煤炭柴火上耗費了些。”

他走到裴飲雪麵前,在側君的小榻一邊,挨著他坐在一個矮凳上,殷切低聲道:“得罪了她們,恐怕田莊上的許多事都難以施行。非要來硬的,郎君的清名可怎麼辦?須知底下的這些小人最是難纏,不如就讓她們從中得一些錢財,也好到處跟彆人說,咱們裴郎君的好啊!”

裴飲雪無波無瀾地看著他,道:“你們吃著薛氏的糧米,為薛園辦事,主家從來仁義,怎麼不為少主母想想?”

管事道:“少主母人中龍鳳,是薛大人的掌上明珠,要什麼沒有?怎麼會跟我們底下的人見識。”

世情薄如紙。裴飲雪想到薛玉霄素日待人溫和、從不苛責侍從,半夜偶然點燈添衣都不願意勞煩彆人,體恤人情至此。底下的人卻愈發猖獗,明明已經生活得比九成的人都要強,卻還在園中爭先恐後的謀得利潤。

他道:“多謝你的好意,可我並不需要所謂的賢惠美名。”

裴飲雪語調淡淡,甚至在說這句話時,管事的還沒有覺察出他話語中的火氣。直到裴飲雪向韋青雲看了一眼,韋青雲當即帶著人往田莊上去。

管事見拉扯不住,麵如土色,向後挪了幾步,忽然被叫住。

“你管的事先不要做了。”裴飲雪說,“革去職務,在家休息吧。”

“郎君!”那青年管事立即跪下,開口就要求饒,“是奴沒有見識,奴說錯了話,郎君千萬彆……郎君打我出出氣也好!”

裴飲雪道:“你隻是說了幾句話,我怎麼能胡亂動用家法。隻是讓你休息幾日,為何怕成這樣?”

休息?恐怕不出三四日,他的活兒就要都被彆人搶走了。

管事還想再求饒,一旁另有其他仆從前來稟報事情,看見他跪著,都不約而同地小心了許多。

“……郎君,這是支取的蠟燭香油錢,上月還餘下這麼多……”

“郎君,這一項是給西院幾位公子做冬衣的花費……”

裴飲雪一項一項處理,大約到日暮時分,那管事已經跪得腿麻筋軟,卻不敢離開。這時,韋青雲押著一個農戶打扮的老嫗,將莊頭捆得結結實實,摁倒在二門外,隔著兩道簾子,連裴飲雪的麵目也看不清。

莊戶道:“郎君,這一撥的花費確實是這麼多啊!途中炭火損耗,燒銅煉鐵廢了幾批材料,所以才——”

裴飲雪忽然打斷:“如何損耗的?銅鐵之價貴比金帛,是誰燒壞煉廢,總要有人站出來負責。這一樁一件,難道連個名目都沒有嗎?”

莊戶知道糊弄不過去,乾脆仗著多年的資曆,一屁.股坐在檻外,哭天搶地道:“昔日司空大人舉家成事時,射逆賊藩王的弓箭還是我們家的人燒窯架爐!要不是小主人立門戶,司空大人讓我們過來幫襯,我們還在太平園享福呢……郎君這麼苛待老人,真是讓大家都不能活了啊——”

裴飲雪微微皺眉。

就在這聲音吵吵嚷嚷,令眾人都為之側目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還聽她喊什麼?堵上。”

這麼輕飄飄的幾個字落下,兩側的侍奴立即上前,用破布將哭嚎的嘴巴堵得嚴嚴實實。眾管事奴仆循著聲音望去,見到薛明嚴穿著一襲鬆石綠的交領長袍,衣衫簡樸無暗紋,十分恭謹整肅,他的長發隻用一根桃木長簪挽著,身上沒有金玉裝飾,以示寡居之身。

他沿著鵝卵石石子路走過來,眾人一齊行禮,叫了一聲:“二公子。”

薛明嚴身側的侍奴挑起竹簾,他進了內廳,跟裴飲雪近處說話:“你倒能忍。”

裴飲雪道:“二哥請坐。”

薛明嚴不願喧賓奪主,於是坐在他下首,沒有看賬本,隻是說:“在內院主理家事的郎君麵前,這樣哭天搶地,放誕無禮,是哪一家的規矩?”

周遭寂然若死,落針可聞。

薛明嚴繼續道:“你在太平園享福?要是在太平園、母親眼底,你敢這樣鬨,腦袋都不知道如今在什麼地方。彆的我一概不管,隻說對郎君無禮,就夠用家法處置。”

他帶了一行太平園的管事夫郎,聞言當即把捆起來的莊頭拖了下去,遠遠聽到抽鞭子的呼嘯之聲。

薛明嚴瞥了一眼旁邊跪著的管事:“這又是怎麼回事?”

管事額頭滲汗,知道求薛明嚴是不可能的,便挪到裴飲雪身側,叩首求道:“求求郎君彆革我的職,家裡等著這月的糧米銀錢吃飯,孩子們都長身體——”

“哦。”薛明嚴生得其實很溫潤,跟薛玉霄眉眼間有幾分相似,他語調柔和道,“你家辛苦,彆家就不辛苦?你們裴郎君從頭料理到晚,操勞的事上百件,你不知道體恤他的辛苦嗎?”

“二公子……”

“我是心硬的寡夫,住在母親那兒,也不通你們這兒的人情。”薛明嚴說,“有什麼人情,等三妹妹回來,跟你們少主母說。裴郎君既說讓他革職在家,那就帶下去。”

“是。”

等到幾件棘手事都處理完,眾人散去,薛明嚴這才陪著裴飲雪一起用了頓晚飯。

他知道三妹不在,裴飲雪必然要受到不少為難,於是搬來陪他小住幾日。兩人一起吃過飯,漱了口,薛明嚴見到他眉宇間憂慮不絕、心事重重,就知道他十分擔心,道:“女人在外征戰,這是難免的事。天下之亂不讓女子平定,又能寄托給誰呢?三妹是有大誌向的人……我知道你情深意重,所以相思牽絆,但還是多保重自身,待她回來。”

裴飲雪剛要說話,見薛二公子忽然想起什麼,又安慰說:“何況母親已經為她請動名醫隨軍,那人醫術通神,有他在,尋常的刀劍之傷,根本傷不到三妹性命。”

“……醫術通神。”

裴飲雪腦內浮現出一個名字。

“這你可不要告訴彆人。”二公子叮囑,“崔府其實並不同意,是母親連夜又到觀自在台的醫廬拜訪,崔小神醫才瞞著崔家人離京,以三妹隨行軍醫的身份前往寧州……隻留了一封書信,說是雲遊去了。”

裴飲雪先是心中一定,隨後歎息:“……就知道是他。”

“是啊,若非如此,母親怎麼肯這麼輕易就讓霄兒領兵。”薛明嚴道,“不過崔七郎倒也痛快,一聽是為了她,連酬金都沒有細問,當即便同意了。”

裴飲雪邊聽邊想,指尖在滾熱的杯壁上燙得通紅,在心中默默道:“這個拈花惹草的壞女人,連我也想咬你一口泄恨。”

薛明嚴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與他低聲閒聊:“說起來母親這幾日也很奇怪,往日跟王丞相勢如水火,怎麼霄兒一離京,她反倒對丞相圍追堵截、似乎有事要問,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丞相居然也頻頻退避……”

裴飲雪心道:“還能發生什麼?不過是紅葉山寺上一首《楊柳曲》名動京城。那道琴聲之高妙,除了王郎以外不做他想。他前去送彆,自然是送薛玉霄的……”

二公子又道:“四殿下的生辰宴這次不在宮中舉行,他反而謝絕往來賓客,到大菩提寺清修。……怪哉,四殿下向來對佛寺道觀不屑一顧,更彆提清修了……”

裴飲雪喝了口茶,這口溫熱茶水過渡到喉嚨裡,反而跟帶著碎刀片似得。他腦海裡不時想起王珩的俊美病容、謝不疑的朱砂紅衣……或是崔七郎一身清朗道袍,笑意盈盈。

半晌,他才喝完了這杯茶,忽然跟還劍道:“取信箋來,我寫一封家書給妻主。”

還劍領命而去。一側薛明嚴道:“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些?她才離開數日……”

“妻主她……你三妹妹……”裴飲雪說到這裡,挫敗地輕歎一聲,不循禮法直呼她姓名,幽然道,“薛玉霄溫柔如水,唯恐引得狂蜂浪蝶不休,我怕書信遲了幾日,她在外麵連孩子都有人幫她生了。”

薛明嚴沒有追究他的禮節不周,倒被這話驚得怔愣了一下:“什麼?霄兒她……”

他看著裴飲雪挽袖寫字,心道:“有這麼嚴重麼?霄兒正經又乖巧,怎麼會做出沒有迎娶正君,反而先弄出孩子來的事情,一定是裴郎君占有欲發作,擔心太過。”

……

前往寧州的路上,雖然是輕騎快馬,但還是經過了好幾次的匪賊攔路、亂兵交織的局麵。

在左武衛府精兵開道之下,很快平定混亂,一路到了寧州。

薛玉霄進入軍營。左側是桓將軍的“桓氏軍”人馬,約四千人,如今剩三千五,右側是蕭妙蕭將軍的“西軍”人馬,約三千人,如今依舊三千。

剩餘的就是一些後勤雜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