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九州生氣恃風雷(1) 晉江獨家授權……(1 / 2)

第53章

周少蘭、關海潮, 以及隨行的韋青雲,各領十餘人,喬裝改變,以商隊貨運的身份悄然離京。

薛玉霄與她們約定好了聯係方式, 如果有自己拿不準的決定, 可以傳書相問。傳信的內容以一種特定的方式加密, 萬一讓外人截獲,看起來也與家書無異,其中暗藏玄機,隻有薛玉霄才能看懂。

長兄已經做到如此地步,薛玉霄心知與謝氏皇族恐怕難有善果, 於是提前布置, 早做打算。

這個京兆早冬,表麵上仍舊風平浪靜。

千秋節後, 有些人看出皇帝與鳳君其實氣氛緊張, 關係不睦, 暗中向謝馥獻了幾個身份卑微的年輕少年郎,以求討好皇帝。有些二等士族、乃至庶族寒門官員紛紛效仿。

然而謝馥並沒有儘數收下。她挑挑揀揀收了兩個。月末時, 忽然向鳳閣提起“國庫緊張, 想要開源增稅”之類的言語。王丞相知道民生凋敝, 想要增稅千難萬難, 決意不許。但她也知道皇帝明白這個道理,謝馥提出“增稅”,其目的恐怕不在於此。

果然,鳳閣回絕後,謝馥重新遣人擬旨,要進行“檢籍土斷”, 搜查士族當中暗地裡庇護下來的隱戶,讓這些隱戶流民重新注籍,將北方流民的白籍,改為黃籍。

所謂“白籍”,是指北方州郡丟失之後,漢人百姓向南避難,其北方的戶籍遺失難考,於是在僑州郡縣注冊的臨時戶籍。非常簡陋繁亂,而且因為流動性太大,當時規定免除稅務徭役。而“黃籍”,則是東齊目前官方認定的戶籍,目前一概是按照黃籍收稅、進行兵役徭役。

這些白籍流民,大多都依附於目前的士族當中,為士族做工,沒有稅務的剝削、僅受士族地主的盤剝,日子大多竟然比正式的黃籍過得還要更好——如此一來,社會矛盾愈發嚴重。

特彆是謝馥登基以來,人口沒有大規模流動。這些隱戶為士族創造了利益,卻十分影響國家稅收。她此前所談的“國庫空虛”,也有這一部分原因。

這個消息傳至如意園時,薛玉霄正跟李清愁談及鮮卑的“鐵浮屠”騎兵。

“……四年前侵擾博陵,就是鮮卑國主的女兒帶著一千鐵浮屠南下,搶占了博陵北部、範陽東部,大約百裡餘地。”李清愁望著地圖,圖中既有現如今的疆域和淪陷土地,又有各地方駐紮的軍隊標識。

“那位鮮卑皇女驍勇善戰,麾下除了重裝騎兵鐵浮屠外,還有兩千馬上弓箭手,以兩翼包抄作戰為主,被侵襲之地,可以說是毫無還手之力。”

園中的小亭用鎮紙壓著地圖,薛玉霄換了一對護手,張弓搭箭,邊說邊朝著八十米外的標靶上射出一矢。

“嗖”地一聲,箭起靶震,正中紅心。

“好!”李清愁掃過去一眼,“你的射術越來越好了,百步穿楊,指日可待。”

薛玉霄收起弓箭,隨口道:“還是不比你,能拉重弓。”

李清愁尚要謙虛幾句,忽然軍府內供職的幾個侍從女郎快步走來,低頭向兩位行禮:“大人,鳳閣批示的公文。”

說著遞了過去。

薛玉霄伸手接過,展開看了兩眼。

鳳閣已經同意了皇帝的旨意,上麵加蓋了鳳閣的公印、以及鳳閣尚書令王秀的私印,意味著“檢籍土斷”勢在必行。

薛玉霄道:“看來陛下是真為國庫擔憂啊。”

李清愁放下公文,抬手讓侍從退下,語氣略有一絲不滿:“百姓生活已是艱難,檢籍過後,又要增添一項國家稅賦,士族地主會在乎百姓疾苦嗎?才不會,到時隻有更多人吃不上飯罷了。”

薛玉霄看了她一眼。

李清愁這才意識到麵前此人就是京兆中最大的世家地主,是整個薛氏的少主。她一時語塞,問道:“嬋娟,你家裡……不會也有很多僑民隱戶吧?”

“有啊。”薛玉霄坐到她對麵,“世家裡誰沒收留過逃難的平民?這些人既不服兵役,也不交賦稅,可以壓榨的利益太多了——你這是什麼眼神,我們莊戶的僑民都過得很好,起碼穿衣吃飯並不艱難。”

李清愁乃是旁支出身,是見過地主盤剝如敲骨吸髓的,她麵露懷疑,顯然覺得對此話的真實性難以相信。

薛玉霄看出她的懷疑,便道:“留你在如意園小住,不出兩天,消息傳開,田莊上的僑民必定來求我,到時你就能看到了。”

又兩日,消息傳遍京都,薛氏田莊上果然派來代表,一派年老、有體麵的,登門去求薛司空,想要麵見主母,另一派稍微年輕些、跟薛玉霄素日有些來往的管事佃農,則是攀著關係找到了少主的門庭,冰天雪地,在園中一跪不起。

“少主,您是知道我們的。小的母親腰腿不好,一年多有疾病,要是被朝廷拉去彆的地方服役上稅,恐怕要壞了身子……”

“求少主想想辦法,我們不想離開啊!”

李清愁見來者麵色紅潤,體態勻稱,雖然穿著簡樸,但確實不像其他苛刻之地將人使喚得如牲口一般。

薛玉霄很是平靜,隻問了一句:“負責檢籍的官員是誰?”

管事們消息靈通,馬上道:“隻說是聖上身邊的……一位常侍。”

薛玉霄眼皮一跳。常侍?這是戶部的活兒,謝馥封了一個宮中內侍做京兆的土斷欽差?

“你們先回去吧。”薛玉霄對外人的態度一貫很好,“我身在軍府,其實並不管這些,但可以幫你們問問朝中的朋友。”

幾人頓覺有望,千恩萬謝地離去了。

待幾人離開,不用薛玉霄開口,李清愁就立刻道:“皇帝任用了自己的人?她要動真格的?”

曾經也有幾次所謂的檢籍土斷,但因為士族勢力龐大,頻頻阻攔,十分難以推行,導致東齊的國力一直衰弱,隻能偏安一隅,無力跟鮮卑作戰。

“是啊,謝馥要動真格的。”薛玉霄抵著下頷,思考片刻,“如果任用戶部官員,戶部大多都出身於士族,而士族又彼此聯姻,想要讓她們全心全意、雷厲風行地揪出隱戶白籍,我看難得很。所以她隻能任用自己手中的內侍,不過大族非常瞧不起這些攀附皇室的人……”

“其實這是好事。”李清愁道,“要是成,明年的賦稅將會翻倍而長,屆時軍府再請命,就不會被鳳閣屢次駁回了。”

她說到一半,再度意識到薛玉霄的立場其實是偏向世家的——她理所當然地認為薛玉霄肯定不願意讓出這部分利益,會對檢籍百般阻撓,正待李清愁打算相勸時,薛玉霄忽然開口:“按照往年土斷的順序,應當是先去檢驗司農卿的土地啊?那不就是你們家?”

李清愁愣了愣:“……確實。”

薛玉霄又問:“李芙蓉最近在做什麼?”

“她是李氏嫡女,逐漸接管大司農的產業,自然是在田莊上核驗……”

話音未落,兩人對視一眼,心中俱響起一聲:“壞了。”

……

就在此時傳遍各大士族,導致隱戶佃農們人心惶惶時,李芙蓉正好接到土斷欽差的旨意,清查李氏所庇護的流民。

她一身青色的窄袖便裝,腰間配刀,長發以簡單的發帶金簪束起,留馬尾,沒有挽髻,眼神考量地掃過來人,抱著臂膀聽幾人宣讀旨意。

為首的常侍姓馬,年過四十,據說做過先帝身邊的文掾。她麵對王秀或是李靜瑤時,一派謙卑內斂的模樣,如今見到年輕一輩,反而高高地抬起下巴,麵露刻薄之色:“還請伯主容我等按照聖旨清查,將李氏的蔭戶名冊拿來,一一核對。”

李芙蓉抬了下手,旁邊的侍從遞上名冊。

這名冊是早就偽造好的,跟前幾次的“表麵檢籍”一樣,都隻是應付皇帝的工具罷了。但這一次,馬常侍顯然跟士族並非一個鼻孔裡出氣兒,幾眼就看出錯漏,冷哼一聲:“李娘子拿錯了吧?這莊子裡這麼多人,怎麼名冊上寫得含糊不清,士族蔭戶不過幾百口,怎麼平白多出來這麼些?”

李芙蓉眉毛一挑:“多?哪一年都這麼多。你再看看。”

馬常侍仗著自己年齡擺在這兒,態度很是傲慢,抬手把名冊扔到了地上,決定給這位年輕的勇武伯一點顏色看看:“李娘子,我也不跟你廢話,這次咱們聖上是決意要清查的,你們往年吞了多少塊肉,今兒就都要吐出來,不光是你,就是薛家、王家!那也是一樣的!”

她回頭跟隨之而來的京衛道:“去搜一搜!把莊子上的人都叫出來,寫不清籍貫、對不上名姓的,全都帶走!”

這些京衛並非左武衛府的人,她們雖然知道李芙蓉是軍府娘子,可輕易管不到她們頭上,當即魚貫而入,衝進去把莊戶拉了出來,連歲小兒都不放過。一時間啼哭聲、吼叫聲,哀求聲混雜在一起,幾個不願意出去的男子還被京衛甩了兩鞭子,痛得在地上打滾。

莊子上的李家管事束手無策,都眼巴巴地看向李芙蓉。

李芙蓉握了握刀鞘,麵無表情道:“常侍,你要把她們帶到哪兒去?”

馬常侍沒有回頭,一邊指揮著人,一邊道:“範陽之地正缺邊防後勤,這些僑民都該被安置到那裡去。我說嘛,北邊來的人非要占著便宜,占著咱們這兒的土地,能讓這些人立足就已經是聖上的慈悲了,還想逃朝廷的賦稅,真是不識好歹。”

她頓了頓,又有意無意說了句:“包藏僑民也是重罪,所有阻攔檢籍的人,聖上說了,當殺——”

最後兩個字高高地吊起來。

李芙蓉的眼睛是白眼,盯著彆人時,顯得格外冷厲沉鬱,她聽著聽著,握緊刀柄突然輕輕抽了出來,走過去幾步,對著馬常侍的後脖頸比量了一下,問道:“真的麼,聖上讓常侍這麼檢籍?”

馬常侍渾然不覺,背對著她指揮眾人,還自覺苦口婆心地勸說道:“李娘子,我知道讓李氏出點血你不願意,可這是陛下的意思,我們也隻是奉命而已,想要雷厲風行地辦下去,就要殺幾個人立威!這些隱戶、僑民,都是些下等人,不狠點對待,這些人就賴在京兆不走。也就是您在這兒,下官才給您麵子……”

她說著,正巧前方的京衛回頭,正好看見李芙蓉舉刀,登時麵露驚恐,臉色青白地喊道:“常侍!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