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九州生氣恃風雷(2) 晉江獨家授權……(2 / 2)

薛玉霄平淡道:“臣的私印舊了,想刻新的。聽說陛下庫中有一件名貴寶玉,堪比和氏璧,不知陛下可否割愛?”

謝馥道:“自當任卿取用。”她決意要讓薛玉霄徹底站在自己這邊,不惜下血本,當即派遣宮侍去取,不多時,一件封存在匣子裡的絕品寶玉放在麵前。

薛玉霄打開匣子,隨手掂了掂份量,覺得夠用,便收起,隨口道:“謝主隆恩。”說著也不停留,略一拱手,掉頭離去了。

至出宮,仍是一人一馬而已。

她的身影離去後,謝馥才一擲杯盞,眸光冷了下來,對謝不疑道:“四郎的心野了,連薛氏獨女也敢肖想。”

謝不疑麵有醉意,鳳眸微眯:“昔日不是皇姐要我去肖想她的麼?怎麼我如今真的對她有情,皇姐反倒不悅。我已是紆尊降貴,百般低三下四,還不合皇姐的意嗎?”

謝馥看了一眼他眉心的朱砂,忽然一笑:“就算你真的屬意她,與她推心置腹,又能如何?薛玉霄看你的目光沒有絲毫邪念,連美色都不曾垂涎,可見四郎這放蕩不羈的名聲……令人避而遠之。”

謝不疑卻知道薛玉霄並不是因為名聲而無動於衷。他比謝馥要看得更明白,薛娘乃聖人心竅,想要讓她動容,除春風化雨的脈脈柔情之外,隻有為國效死而已。他並未被這種侮辱傷害到,反而開口:“我的不拘禮法阻擋了許多以耳朵識人的蠢貨,對四郎來說,乃是好事一樁啊。”

他沒有惱怒,謝馥頓覺意外。

“皇姐也不用這樣忌憚,四郎久居深宮,與你同為一姓,我不過是皇權下苟活之螻蟻而已,怎麼敢與天邊皓月推心置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沒有把你的勢力眼線告訴她。”謝不疑起身,“皇姐還是多去安撫姐夫,讓那些得了寵的侍君少在他麵前耀武揚威,才能收買你這位心如琉璃的愛臣。”

說罷,他便攏了攏衣領,行禮回宮。

……

薛玉霄來時單人匹馬,去時同樣,然而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去一回,卻解決了大司農久坐明辰殿而無果的棘手之事。

大約次日未時,任用薛玉霄為欽差的旨意和釋放李芙蓉的命令一同下達,震驚朝野。

這位始作俑者還不知道自己的行為讓多少人夜不能寐,仍舊一身輕鬆地在家中跟裴郎下棋。她收到旨意後,神情淡淡,隻讓侍從把聖旨放在旁邊,並沒有打開來看。

裴飲雪見她如此鎮定,便知道是在薛玉霄預料內的事。他問:“將芙蓉娘子救出來了?”

薛玉霄一邊思考,一邊道:“你怎麼知道我會救她?”

裴飲雪道:“李芙蓉性格陰鬱冷僻、好爭意氣,但卻一改往日沒有責任擔當的軟弱之意。在山海渡搜查時,她曾搭箭射死襲擊你的漁婆,此事我也是知道的。無論是同袍之誼還是未儘之恩,你都不會坐視不理。”

薛玉霄歎道:“知我者裴郎也。”

裴飲雪又說:“讓陛下鬆口,你所展現出的價值應該不小吧。讓我猜一猜。”

薛玉霄便不解釋,笑眯眯地等他猜測。

裴飲雪七竅玲瓏,聰明至極,一擊即中:“你為她解決了檢籍土斷的心頭大患?”

薛玉霄頷首,說:“謝馥還從來沒有對我臉色那麼好過,我算是知道什麼叫忠臣明帝的外表了。她若是能放下忌憚,任賢用能,也不會治理國朝多年不見進步,全憑王丞相左右周全。為帝者,平庸即為禍。何況王丞相跟母親都已經有了年紀。”

裴飲雪道:“你倒是不認可守成之帝。”

薛玉霄道:“盛世才稱守成,逢亂世,那可就……”

她話語微頓,從木匣中取出那塊寶玉,摸著上麵光潔無瑕的玉質,問道:“你說刻什麼字好?她們都愛刻一個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我倒不喜歡。”

侍從放下聖旨就退出去了,此刻室內隻有兩人手談。

裴飲雪落子的手微微一顫,白子叮地一聲掉落下來,砸落在棋盤上。他穩了穩心緒,說:“那你要刻什麼?”

薛玉霄琢磨片刻,道:“皇天景命,有德者昌?”

自秦漢以來,天女手中除傳國玉璽外的印璽有六個,所謂“天女六璽”,即為此意。而“皇天景命、有德者昌”,乃是前世武則天稱帝時所增設的印璽。薛玉霄對“有德者昌”倒還算喜歡。

裴飲雪未答,他知道無論要刻什麼字,在事未竟之前都隻是討論而已,薛玉霄絕不會提前做此事留下把柄。他低聲問:“凡起義舉兵,皆有大義加身。你作何考量?”

薛玉霄道:“王莽篡漢,以權臣之位代皇帝臨朝,稱為‘攝皇帝’,預備祥瑞、圖讖,應‘天意’代漢。司馬氏控製朝政,篡曹魏政權,逼其禪讓。嗯……前輩們的思路都很好用啊。就連當今謝氏皇族,不也是臨朝攝政,將前朝皇帝射斃於東門,立幼女為主,旋即取而代之麼?但凡民心所向,即大義所歸。”

裴飲雪道:“看來你要做她的愛臣了。”

薛玉霄微微一笑,並不回答,隻是說:“裴郎,你又輸了。”

裴飲雪就沒贏過。他已經習慣,正待複盤錄譜時,屏風外響起一陣甲胄碰撞之聲,韋統領跪在屏外,呈上一封書信,稟道:“少主,南行商船的信報。”

“南行商船”就是周少蘭等人的代稱。

薛玉霄親自起身取來,展信一覽。上麵寫著“水路通暢,無風無浪,四海肅然,商賈可行”,代表著周少蘭已經抵達藏寶之地,並且覺得可以秘密發掘。

薛玉霄道:“代我回一句,望平安。”

裴飲雪挽袖代她寫信。他是內宅男子,字跡很少顯露於外,像這種商船的消息,士族主家雖然會過問,但親自寫信慰問,就稍稍有些突出了。所以薛玉霄不能經手的信件字跡,都是裴飲雪代勞。

他字跡飄逸清楚,即便放在女郎當中,也是屈指可數的。

回信過後,韋青燕收信離去。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未半,忽然又折返:“少主,李掾前來拜訪。”

薛玉霄問:“是李芙蓉還是李清愁?”

韋青燕答:“是清愁娘子。”

薛玉霄略感詫異。她以為第一個找上門來的會是被司農卿押著登門道謝的李芙蓉。她看了一眼裴飲雪,裴郎道:“你去廳中見她吧,我等你。”

薛玉霄點頭起身,推門而出,還沒走過去,迎麵就撞上李清愁。她反手把門關上,見對方麵色惱怒,雙眸冒火,大概猜到她已經知悉聖旨了。

“玉霄!”她伸手抓住薛玉霄的衣襟,“你這是什麼意思?朝廷土斷之策十分殘酷,僑郡的百姓苦不堪言,你真要逼那些本來就喪失故土的北人再被盤剝?我此前在江湖飄零,見過很多次檢籍,沒有一次不是傷害黎民的,謝馥難道承諾了你什麼好處?”

她言辭激烈,語氣中簡直有被背叛的感覺。

薛玉霄道:“我……”

話未出口,李清愁的眉頭已經擰緊了:“皇帝寶庫中的奇玉當天就送到如意園,這就是她許諾你的禮物?玉雖然價值連城,可你……你的心,你的心就被玷汙了啊!薛嬋娟,你我相識一場,我不能見你走向——”

薛玉霄甩開她的手,蹙眉道:“我走向哪兒?”

李清愁啞然失語,她道:“薛嬋娟,你知道士族當中就是怎麼說你的嗎?她們說你是……”

“叛徒?”薛玉霄忽道,“難道你李清愁是站在士族那邊的嗎?難道我一定要跟一群占據朝中要職、卻在屍位素餐的庸蠹為伍嗎?好一個士族叛徒,我告訴你,朝野上那些無用無功之人,隻知道領著俸祿花天酒地的貴族紈絝,我都會將她們挖出來,不會再任憑任何一個隻會沽名釣譽的廢物損毀朝綱。我會成為世家恨之欲死的敵人,這些你聽懂了嗎?”

李清愁怔愣當場。

薛玉霄走過她身側,語氣變得很平靜,她說:“我會讓所有人恨我、怕我,但有人會敬愛我的,我知道。”

說罷,她便行過李清愁身側,不再與她有絲毫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