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二章 九霄環佩(1 / 2)

與李諭交往多年的虞和欽,現在也在上海。

虞和欽出名的是他在化學方麵的成就,後世一直尊稱其為中國化學科目的開創者、有機化學的命名人。

這些頭銜已相當厲害,但曆史上的虞和欽愛好實在有點廣泛,現在的他已經不再專注於化學,轉而研究起了中國傳統文人最喜歡的琴棋書畫,而且在這幾方麵的造詣一點都不低。

尤其是傳統樂器古琴,虞和欽是業內大家,甚至有那麼一點諸葛亮的味道。

虞和欽有一段非常著名的“大軍壓境、安然撫琴”軼事。

在第二次直奉戰爭期間,虞和欽隨熱河都統宋哲元赴任熱河省教育廳長,住在承德避暑山莊。

奉係張作霖以及直係吳佩孚的大軍分彆自南北兩個方向興兵來犯,局勢非常緊迫。

宋哲元想退兵,但害怕消息泄露導致承德有變,便定下一計,雇傭泥瓦工數十名,粉刷牆壁,將被糟蹋得不成樣子的避暑山莊收拾一新。

然後虞和欽在避暑山莊宴請全城士紳。

酒喝到一半,虞和欽取出琴,為賓客彈奏,接著又邀請大家輪流唱曲目。就在觥籌交錯、琴曲雜陳之中,大軍已經悄然撤出。筵席將罷,軍隊已全數北上。

宋哲元、虞和欽等七八人後行,途中幾次與吳佩孚的小股部隊交火,並沒有受到太大損失。

雖然在直奉戰爭期間這僅僅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足見虞和欽的膽色。

在其中,虞和欽彈奏古琴是重要一環。

而這尊利器,如今還沒有就位。

李諭並不會乾預虞和欽的個人追求,雖然對他暫時放棄化學一事,心中感覺有點可惜,但實話說,化學工業本身就是最難搞的一個門類,虞和欽可能是感到絕望後才選擇退出。

很多人一聽化工沒什麼感覺,認為稀鬆平常,或許是因為它太基礎。

但實際上,即便一百年後的二十一世紀,僅僅尿素這種極為平常的東西,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都無法大規模高質量地製造,因為工業合成氨是個非常複雜綜合的重工業門類。更彆提其他麻煩的化工產品。

所以你可以明白化工有多難弄。

反觀機械製造的方麵,靠著個人的努力,多少能搞一下,國內的鋼鐵起步也早。但重化工,隻能靠以後國家的力量。

因此虞和欽這些學化學的,大多隻能搞搞教育,無法投身到太多化工產業中。

範旭東等人突破純堿工藝,已經接近於奇跡。

——國人其實早就明白化學原理,中國人的學習能力不用懷疑,畢竟智商在那放著,隻不過沒法付諸實現。

好在任鴻雋等人還沒完全放棄化學,但李諭也隻寄希望於讓他突破一下理論層麵的一些問題,也就是純理科領域,而非化學工業。

穿著一身傳統長袍的虞和欽來到李諭的豫園,先客氣地問道:“疏才兄,最近忙什麼大事?”

“令人煩惱的事。”李諭說。

“與實業協會和上海總商會相關吧?”虞和欽很容易就猜到,“我最近在上海租界,見到洋人的麵孔多了起來,就知道煩惱肯定要來了。”

李諭略顯無奈道:“的確如此。”

虞和欽很懂禮數,說:“在下有一件事情需要叨擾先生,等您有空時,我再找您。”

“沒關係,”李諭說,“反正洋人和經貿的事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解決的,不如換換腦子想想彆的事情。”

“如此有勞了!”虞和欽說,然後提到他所求之事,“最近傳出消息,前清皇室的溥侗來到上海,有意售出他的一些藏品。我知道院士先生一向熱衷收藏文物,所以前來告知。”

“溥侗?”李諭不太了解這個人。

虞和欽解釋說:“溥侗是前朝道光皇帝的曾孫,號紅豆館主。他排行老五,道上一般叫其侗五爺。在諸多前朝皇親國戚中,溥侗是個非常有才的人,擅書、善畫、精於鑒賞、長於度曲。對了,前朝的國歌,也是他做的。”

“那首《鞏金甌》?”李諭問。

虞和欽說:“沒錯,這首歌是溥侗作曲,嚴複作的詞。隻不過做好沒幾天,就遇到了辛亥革命,使用的時間連一周都不到。”

清朝國歌《鞏金甌》的歌詞為文言文:鞏金甌,承天幬,民物鐵鳧藻。喜同胞,清時興遭。真熙嗥,帝國蒼穹保。天高高,海滔滔。

在此之前,晚清其實還有兩個代國歌版本,一個是《李中堂樂》:

金殿當頭紫閣重,

仙人掌上玉芙蓉,

太平天子朝天日,

五色雲車駕六龍。

當時李鴻章去歐美訪問,正式儀式上沒有國歌,略顯尷尬,於是李中堂就讓隨從參照詩人王建的絕句,做了這首歌。反正古時候唐詩宋詞本來就是可以填曲。

隻不過這首並沒有被定為國歌。

幾年後,清朝陸軍的軍歌《頌龍旗》又在正式場合作為禮賓樂曲使用過,這首的歌詞更加霸氣一點:

於斯萬年,

亞東大帝國!

山嶽縱橫獨立幟,

江河漫延文明波;

四百兆民神明胄,

地大物產博。

揚我黃龍帝國徽,

唱我帝國歌!

但直到大清滅亡的前幾天,才草草頒定《鞏金甌》為正式的國歌。

據說當時的昆曲音樂家曹心泉聽後,便對人說大清國氣數將儘矣,因這首歌中含亡國之音。果不其然,《鞏金甌》頒布不久,大清就沒了。《鞏金甌》隨即成為大清國的葬歌。

真是應景。

李諭多少聽過幾次,於是說:“這位溥侗確實是個音律家。”

虞和欽說:“不止音律,此人工於昆曲,水平甚至在袁二公子之上,在整個票圈,都是響當當的人物。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最近可能是因為生計原因,他才拿出自己的看家寶拍賣。”

滿清宗室賣文物的太多了,李諭處之泰然,“愛新覺羅們斂了兩百多年珍奇文物,有什麼寶貝我都不驚奇。”

虞和欽說:“溥侗這次拿出的東西屬實非同小可,是現存極為稀少的唐朝古琴,名曰九霄環佩。古琴界公認,上海現在有三張絕世古琴,一張是王氏家藏的‘鐵雀舞’,一張是吳氏所藏的‘秋月’,而最好的一張,就是溥侗手中的‘九霄環佩’。”

李諭訝道:“九霄環佩?好漂亮的名字!唐琴的話,恐怕價值不菲。”

虞和欽點頭說:“這張琴曾經是黃庭堅、蘇軾所藏之物,千年來,撫過此琴的文人墨客不計其數,單就這一點,就讓它擁有超越萬古的悠遠氣息。”

李諭對古琴也很向往,隻不過中國的傳統樂器學起來門檻太高,就算能入門,想達到精通的地步也太難,於是說:“如此好的東西,又是他的心頭好,為什麼要售出?”

虞和欽說:“民國以來,前朝宗室們售出的文物還少嗎?具體原因我不是很清楚,想來也是變賣祖宗家產罷了。隻不過它就像散在水裡的血,不經意間,就引來了無數人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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