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士詒說:“這些年來我一直醉心於財政、河渠、道路等方麵的問題,再加上我本人多年來研習科舉,早已明白要‘學歸實用’,當年的進士身份已經沒有什麼用處。”
他中進士比嚴範孫晚了一年,兩人的情況頗有相似之處,都認識到了科舉的弊端。
嚴範孫說:“以你的才氣,想必再中進士不是難事,如此兩中進士之壯舉,實在是令我也不勝期待。”
梁士詒笑道:“還是說不準的事情。”
嚴範孫對梁士詒倒是很有信心:“如今鑽研西學之人並不多,再加上你的基礎,絕對比常人要強,有可能會高中狀元。”
“我儘力而為,”梁士詒看向李諭,“這位是?”
嚴範孫為他介紹:“他就是著名的李諭。”
梁士詒訝道:“原來是李諭先生!當朝帝師,名滿歐洲的科學才子李諭!”
李諭笑道:“梁先生你好。”
梁士詒說:“如果帝師也要參考,恐怕我還是放棄為妙。”
李諭擺擺手:“我並不會參加經濟特科考試。”
梁士詒說:“我在廣東之時,曾在報上數次看到關於帝師的報道,您在科學上的成就令人不勝稱讚,就算是直接列為進士乃至狀元,我想也不為過。”
李諭說:“就像你剛才所說,進士又能如何?如果有科學院,興許我還有點興趣,隻不過可能性幾乎為零。”
梁士詒說:“現在百廢待興,多有一些實用的人才方可救國於危難。”
嚴範孫說:“翼夫所言極是,隻是不知朝廷這次經濟特科能不能夠招納到實用之人才。”
梁士詒歎道:“如果再是一批腐儒,恐怕就徹底沒了機會。”
嚴範孫當過多年學政,非常明白科舉的情況,他說:“雖然我曾多次上書闡述,但如今朝廷依舊隻把學堂當作培養人的地方,他們眼中唯有科舉才是真正選拔人才的方式。這種觀念不改,隻怕還是無法讓學堂發展。”
梁士詒是廣東人,廣東是革命黨故鄉,當時他還和梁啟超是同學,所以對新式學堂非常接受,看得出來新式學堂教的東西才是更有用的學問。
梁士詒說:“我這幾年潛心研究的水利與交通幾事,才知道其中學問如此之多。就像洋人的鐵路與火車,包含的知識與原理便不勝枚舉。如果隻把懂得這些學問的人當做工匠,已經遠遠不夠。”
現在李諭搞的主要是理論科學,如果他搞幾件具體的機械製造出來,怕是也會被人當做工匠。
因為理論科學不管是數學還是物理,大臣們怎麼解釋都不會聽懂;
但造出來的機械就不一樣,即便是再高精尖,隻要是實物擺在眼前,他們便會覺得不過如此。
所以清廷即便已經從鴉片戰爭開始挨了這麼多年揍,還是隻把洋人的強放在武器和軍艦上。
連相對容易看明白十分有用的政法製度都不能接受,更彆提費腦子的科學技術。
梁士詒又對李諭說:“聽聞帝師去過數個列強國家,甚至也曾坐火車經由俄國到達歐洲,眼界開闊。您認為我們能不能夠在科技之路上趕超列強?”
“說趕超還是有點太早,現在我們能學明白就非常不錯,”李諭道,“但就像二位所說,不興辦新式學堂,永遠沒有機會。隻有踏踏實實踏出幾步,才能考慮此後所謂趕超之事。”
梁士詒說:“先生所言甚是。”
嚴範孫鼓勵道:“所以我才希望翼夫可以高中!經濟特科所設,就是為了新學之故,他日你高中狀元,便可以推進新學之事。”
嚴範孫拱手笑道:“一定傾儘全力。”
隻不過梁士詒這次不僅沒有高中狀元,連進士都沒有考下來。
經濟特科的考試題目總體上還是屬於策論的範疇,不過題目倒是有那麼一點“經濟”的味道,比如“桓寬言外國之物外流而利不外泄,則國用饒民用給。今欲異物內流而利不外泄,其道何由策”,其實討論的就是進出口貿易的事情。
隻不過依舊是從古人中找例子。桓寬就是漢代的,《鹽鐵論的作者。
另一道題目則是:“《周禮農工商諸政各有專官論”。
李諭肯定答不上來。
他生在現代社會,如果真考經濟學,無論如何多少能蒙個皮毛。但他可沒有看過《周禮,更沒有讀過《鹽鐵論,如果上來就提筆討論真正經濟上的進出口相關內容,給他寫出世界貿易組織wto,恐怕閱卷的榮慶一定以為是個神經病。
所以科舉嘛,總歸還是科舉,換湯不換藥,李諭是不可能適應的。
梁士詒實際上確實被點了狀元,但在成績照例承給慈禧太後看時,卻認為梁士詒的名字實在是不吉利:姓氏與梁啟超一樣,兩人還是同窗兄弟;名字最後一個字又與康有為相同康有為原名康祖詒,“梁頭康足,人品可知”。
於是乎便取消了梁士詒的狀元資格。
而最終拿狀元的是雲南人袁嘉穀,此君後來做到了現代高校的教授。
他也是科舉史上雲南唯一的一個狀元。
而他獲得狀元所寫的文章名字非常有意思:《防民猶防川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