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初探
李諭去東北還是有用的,因為他和俄國在哈爾濱的軍隊長官霍爾瓦特將軍比較熟,能起到不小作用。
大清在哈爾濱的官員大都指望不上,就算有心也無力,哈爾濱基本處在俄國人的控製之下,隻有郊區以及闖關東人聚集的地區屬於他們能夠管轄的範圍。
前往哈爾濱的火車上有日本人。
李諭對伍連德說:“要小心日本人,他們最不懷好意。”
沒想到伍連德直接回道:“我曉得。”
“你知道?”李諭問。
伍連德說:“在北洋陸軍軍醫學堂做幫辦(副院長)時,我接觸了太多日本人。學校是袁世凱大人按照日本的方式創立,招募了大量日本教師。生物、化學、藥科、內科、外科等諸多重要學科全是由日本的教師講課。”
伍連德對袁世凱還是比較尊重的,當做自己的伯樂之一。
早年他在劍橋大學拿到博士學位,先回到從小長大的馬來西亞檳榔嶼當了一名醫生。
這時候的馬來西亞鴉片橫行,甚至獲取鴉片的方式比大清還要方便,誰叫此地接近印度輸往中國鴉片的中轉站。
伍連德作為科班出身的醫學博士,太了解鴉片是什麼禍害玩意兒,於是在馬來西亞搞起了反鴉片活動。
他的舉動得罪了馬來西亞官員,處處刁難伍連德。
正好這時伍連德收到了袁世凱的信,邀請他去北洋陸軍軍醫學堂做幫辦,給的薪水很高,一個月300兩,同北洋陸軍的一個管帶差不多。
另外還有伍連德老婆的原因,他和老婆在馬來西亞認識,他老婆是中國人,受不了馬來西亞的炎熱天氣,早就想回中國。
李諭問道:“如果是向日方學習,似乎隻能選用日本教師。”
“話是沒錯,”伍連德繼續說,“但我在軍醫學堂的兩年中慢慢發現,要是按照日本人定下的課程標準,學生畢業時,根本達不到成為一名合格醫師的水準。”
李諭愕然,總不能所有學醫的都棄醫從文當魯迅吧。
於是問道:“學製設置的時間不夠?”
“並非如此,”伍連德搖了搖頭,繼續說,“我與日方教師進行過多次詳談,後來發現,這是日本人的狼子野心。”
“狼子野心!”李諭眉頭皺了起來,隱約猜到結果。
果然,伍連德一字一句說:“一切都是日方有意為之,他們的目標是想把中國人隻培養為高級護理人員或者助理,而非真正的醫生。如此一來,將來就可以控製中國的醫療體係,讓中國離不開日本,成為日本的附庸。”
伍連德還是很有眼光的,在這個年代能看出日本人的想法著實不易。
關鍵是他業務水平過硬。
李諭說:“所以你才會毫不猶豫前往東北。”
伍連德說:“是啊,在我收到徐世昌大人的調令前,已從外務部施肇基大人處得知,朝廷在此事上受到了日本與俄國脅迫,如果我們無法在防疫上擔起責任,那麼他們將可以名正言順控製哈爾濱。”
李諭完全理解,傳染病的防治在後世也是頂級重要的國事。
這次哈爾濱鼠疫,同樣不是簡單的一次鼠疫撲滅任務,疊加日俄戰爭後的影響,東北形勢特殊,幾方爭奪,早就上升到政治層麵。
日本一直想借著防疫的名頭派遣軍隊。
此外,最近幾年日本一直在往東北地區遷移僑民,目的很明顯:如果有了數量足夠多的日本僑民,他們同樣可以借此名義出兵“保護僑民”。
伍連德又說:“一開始朝廷選了謝天寶博士,但他提出的安家費朝廷無法接受,所以施肇基大人向徐中堂推薦了在下。”
那個叫做謝天寶的人,提出的要求其實無可厚非。畢竟清末民初搞防疫,還是天字第一號殺傷力的鼠疫,死亡風險太大,給家人留點錢沒毛病。估計是他提的錢數量有點太高,清廷拿不出,畢竟剛辦了慈禧和光緒的葬禮,花了不少銀子。
李諭從箱子中拿出幾隻口罩,“這東西或許會派上用場。”
伍連德說:“昨晚我翻看資料時,便猜測有可能是人傳人,而非以往的老鼠跳蚤傳播,正在考慮設計一種便宜方便的口罩。現在看到帝師設計的口罩實物,果然可取,帝師不愧是能在美國達到如此多專利之人,設計能力令在下欽佩。”
“咱不打無準備之仗,”李諭說,“東西挺簡單,不過就是兩塊紗布夾了一層棉絨,成本隻有一分錢左右。”
一百萬隻口罩也就是一萬銀圓,差不多等同七千兩銀子。
這點錢李諭還是拿得出的,而且等派上用場的時候,清廷必然會報銷。
在上海的紡織廠生產效率比曆史上伍連德在東北地區臨時製作要快得多,成本也低太多,曆史上伍連德製作這種口罩的成本是兩分半。
到達哈爾濱後,伍連德和李諭一行人先拜見了濱江道台,即哈爾濱道台於駟興。
濱江道台是清廷在哈爾濱地區的最高官員,不過實際上控製的區域並不多,關鍵的地方比如火車站之類,都是俄國人說了算。
來到道台府時,濱江道台於駟興正在把玩一個懷爐,他聽說京城終於派來了人,連忙招呼進來:“總算把你們盼來了。”
簡短寒暄後,伍連德直接問道:“於道台,現在哈爾濱的情況怎麼樣?”
於駟興說:“最嚴重的傅家甸已經死了幾千人,情況不容樂觀,隻要是患上病的,活不過七天,伱說嚇人不嚇人。邪靈作祟,邪靈作祟啊!”
伍連德說:“從情況看,應該是鼠疫,十多年前香港與現在的印度都有發生。”
於駟興說:“果然是朝廷派來的人有能耐,說出來的話有水平。”
伍連德可沒空聽他說恭維話。
這次鼠疫算是世界上第三次鼠疫大流行的其中一個階段。
話說第三次鼠疫大流行的發源地確實是中國,差不多1850年代,雲南就因為鼠疫死了200多萬人。
後來1894年左右傳到香港,彼時的香港已經是國際化都市,引起了國際重視,來了兩支比較厲害的科研團隊,一個就是法國人耶爾森率領的,另一個則是日本人北裡柴三郎率領。
耶爾森出自微生物學頂級開山大佬巴斯德的研究所;
北裡柴三郎同樣不簡單,來自另一位微生物超級大佬科赫的研究所。
北裡速度比較快,先分離出了一種細菌,聲稱它就是鼠疫杆菌。
沒多久,耶爾森也分離出了細菌。
經過證實,耶爾森發現的才是鼠疫杆菌,所以鼠疫杆菌的另一個名字是耶爾森菌。
後來,鼠疫又傳到了印度,造成了一千多萬人死亡。
在印度孟買,巴斯德研究所的另一位研究員西蒙德總算弄明白了傳播途徑,即老鼠→跳蚤→人。
也就是有個中間媒介跳蚤。
過程實際上不複雜,就是跳蚤吸食了老鼠的血,染上了鼠疫杆菌。然後鼠疫杆菌在跳蚤胃裡大量繁殖,堵住了跳蚤的胃。跳蚤再吸血時,胃裡已經填滿,吸不進去,就把血液吐回宿主體內,導致了鼠疫杆菌的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