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攝政王載灃實在無法下決定,決定改日再議。他這是在學慈禧,讓底下人擬出個確定的意見,不能讓自己一個人承擔責任。
施肇基給伍連德回了電報,告知朝廷的意見。
李諭和伍連德看到後直接跳腳,這邊每天死幾百個人,連張作霖的士兵每天都有死亡的,不可能再拖延下去。
兩人連忙給施肇基又發去電報,說明事情已經緊迫到無以複加。
施肇基曾遊曆諸國,同時了解印度鼠疫的可怕,在收到電報的當夜,急匆匆來到了攝政王府。
載灃正在聽戲,施肇基便一直在客廳等著。
聽完戲時,夜已很深,載灃挪著步子走出來,看到了等候的施肇基,訝道:“愛卿,何事需要連夜稟報?不會是東交民巷的公使們又有什麼幺蛾子吧?”
施肇基取出李諭和伍連德的電報:“攝政王,哈爾濱急電,如果不能儘快火化屍體,鼠疫無法斷絕,每一日仍會有幾百人死亡。”
載灃頭皮發麻,怎麼又是這事,他回道:“你也知道,一下子燒掉幾千具屍體,在我大清從未有過先例。再者,火化屍體,鼠疫就能好嘛?這事須從長計議,再召開會議。”
開會必然又是互相扯皮,施肇基立刻跪下來道:“攝政王,東北每天死數百人,又有日俄兩國虎視眈眈。此事關乎江山社稷,如果焚屍後,鼠疫仍不能好轉,臣願承擔所有責任。”
載灃被他逼得有些急,又看他言辭懇切,終於答應:“你去擬旨吧。”
這就看出載灃這人性格上還是比較軟的。
施肇基生怕他反悔,連夜擬好聖旨,蓋章後差人火速乘坐火車送去哈爾濱。
接到聖旨後,伍連德就讓張作霖帶著兵宣讀後進行焚燒。
不僅如此,伍連德甚至命令把已經安葬的因鼠疫死亡者的屍體刨墳掘墓,挖出來一並燒掉。
這麼多屍體,光燒就燒了好幾天。
就是從這天開始,疫情的拐點出現。
俄國人和日本人也不再堅持,有樣學樣,開始焚燒屍體、搞隔離。
新增的死亡越來越少,臨近過年時,已經基本清零。
這要比曆史上快了一個多月,死亡人數也少了一萬多人。
過年的前幾天,伍連德下達了解封的指令。
李諭正好可以趕回去過個年,但伍連德卻並不想現在就走,他還要觀察一陣子,並且整理研究資料。
李諭沒必要守在這兒了,能幫著救回這麼多條人命,心情已經很好。
伍連德送彆李諭,感慨道:“院士先生幫了大忙,如果沒有你提供的物資以及提供的有效建議,伍某的行動不會如此快速。”
李諭笑道:“我就是個幫忙的而已。”
伍連德邀請道:“不久後如果舉行萬國鼠疫大會,院士務必參加。”
毫無疑問,東北鼠疫的撲滅放在全世界都是個非常成功的案例,清廷已經幾十年沒有高光時刻了,肯定要利用好這個回光返照的機會,大大宣傳一番。
萬國鼠疫大會的確是中國曆史上第一次召開的國際學術會議,基本都是由伍連德主持。
如果各位參加過學術會議,一定了解主持者一般是什麼身份,絕對的業界大佬。
李諭同樣有意在近幾年推動伍連德獲得諾獎。
曆史上,他被提名過,可惜那年競爭太激烈,沒能獲獎。所以必須選個早期相對競爭不太激烈的年份。
以伍連德的成就,拿個諾獎實至名歸。
——
從東北出關的鐵路,還是要經過天津,李諭在這兒歇了歇腳,看看天津中學的情況。
在學校裡,李諭遇到了嚴範孫和林紓,與他們在一起的還有一名中年人。
嚴範孫看到李諭後高興道:“我在報紙上看到了東北的情況,帝師不愧國之棟梁!”
李諭說:“都是伍大夫的功勞,隻可惜還是死了不少人。”
嚴範孫說:“加起來不到五萬,印度的鼠疫,每周都要死五六萬人,你們的成果令各國震驚。”
回到辦公室中,嚴範孫給他介紹了那名中年人:“這位叫做林長民,來京參加谘議局的會議。”
林長民的女兒更出名:林徽因。
民國時期講究個門當戶對,林徽因能與大名鼎鼎的梁啟超的兒子結婚,自然說明林家不弱。
李諭同他握了握手:“幸會。”
林長民說:“久仰帝師大名。”
李諭隨口問道:“先生代表福建來參加谘議局會議,可有收獲?”
林長民無奈道:“連楊度都左右不了立憲一事,要被投入大牢,能有什麼收獲?”
嚴範孫岔開話題說:“咱們還是不要說這些沉重的話題了。”
“是啊,”林紓說,“此次宗孟(林長民字)給清華學校、京師大學堂、北洋大學堂分彆送了一份好禮。”
李諭問道:“什麼好禮?”
林紓指著前麵的大書櫃:“幾套西方亞裡士多德的全集,而且是最新最全版。據說亞氏為西哲之祖,這套書涵蓋多學科,我想定會成為圖書館中借閱次數較多之書籍。今後幾年,我也要做件大事,聯合多人完成這套典籍的翻譯工作。”
李諭穿越前的時代,亞裡士多德已經開始被懷疑是否存在了……
李諭看了看,這套書是全英文的,厚厚的幾大本,定價很高,問道:“翻譯出來恐怕要很久。林師傅,您有看過嗎?”
林紓說:“我讀過了一部分,我頗感驚訝,一個與我們至聖先師同時代之人,為何能夠創造出如此厚的典籍,實在令人費解。”
林長民也說:“想我諸子百家,最厚之《呂氏春秋》不過二十萬字,孔夫子的《論語》隻有一萬多字,而亞氏全集竟有三百多萬字。”
曆史上,從民國早年剛開始翻譯亞氏著作時,就有很多譯者都提出過類似的疑問,並非空穴來風。
李諭沒有看過這套全集,說道:“可能後人把一些著作強加過去?”
林紓說:“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本人翻譯過很多,據我所聞,大仲馬等人寫作時,都會有一個多人團隊。這還僅僅是,而我粗略翻了翻這套亞氏全集,涉及了諸多專業領域的學科,實在令人感覺難以置信。”
李諭現在對這些民國大師的尊重倒是越來越提高了,他們中有不少並沒有盲目地崇洋媚外,還是保持著一顆正兒八經探求學問的態度,對於這個風雨飄搖民族自信力跌到穀底的時代來說,真的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