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退票(1 / 2)

從厚德福飯莊回來後,一眾北大教員們全都覺得很無趣,尤其國文科一些年紀比較大的從京師大學堂時代過來的老教員。

文科教授陳三立不滿道:“袁大總統的野心暴露得也太快了。”

陳三立就是陳寅恪的父親。

嚴複說:“鑄幣、借錢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聽說美國作為共和政體,也把總統頭像印在了錢上。”

“那也不是現任總統吧?”陳三立反駁道,然後對另一名文科教員說,“介石,你怎麼看?”

李諭心中一驚,並非“你怎麼看”,而是“介石”。

一位50歲左右的教員說:“我看大總統心裡還沒忘了君主立憲,難怪想急匆匆叫回梁啟超給他助陣。”

李諭後來才知道,這個人叫做陳黻宸,字介石,在北大講哲學,人很正派。

陳三立說:“我現在倒希望蔡元培部長多頒布點教育法令,我實在不想現在仍然與官僚分不開乾係。”

理科、工科的教授們更有這種想法,不然以後得被他們煩死,關鍵大家實在不想被外行指揮做事。

工科教務長胡仁源說:“不管英法還是德日,大學都是獨立於政府運作,政府隻有負責撥款的義務,卻不能有伸手管理的權力。”

嚴複見狀,隻好說:“我會把各位的意見整理後彙報給蔡部長。”

然後又對理科教務長夏元瑮說:“不要忘了材料分析的事情。”

夏元瑮頓了頓說:“該做的事,我肯定會做好。”

鑄幣肯定是國之大事,以往一直用洋錢怎麼看都不太合適,太容易被掐住金融命脈。

不過以民國時期脆弱的金融體係,就算自己鑄錢也會受到國際銀價的強烈影響,這樣的事以後會發生好幾次。

畢竟最麻煩的是金銀的定價權一直在歐美手中。

——

第二天,周自齊就幫著聯係上了範旭東。

李諭開上小汽車,來到錢糧胡同。

袁大頭早期的主要生產地在天津鑄幣廠,北京的這家鑄幣廠類似於職能部門,源自前清的機構。

清代戶部下麵有一個部門叫寶泉局,專門負責鑄造錢幣,它有四個廠子,其中的南廠在錢糧胡同。

南廠鑄造的錢主要負責發放薪水,清代管薪餉叫錢糧,所以就把南廠所在的胡同稱錢糧胡同。

李諭的車路過一處比較冷清的大宅子,這裡以前主人是第一次鴉片戰爭時簽訂《南京條約的耆英。

這間宅子一直流傳到了後世,民國初年還是個出了名的京城凶宅。

李諭在鑄幣廠外的一間小茶鋪見到了正在等候的範旭東。

“您就是院士李諭?”範旭東問道。

李諭說:“正是,閣下便是範旭東?”

範旭東說:“院士先生竟然親自來見我這個無名小卒。”

李諭說:“現在是無名小卒是因為環境限製,但你該不會一輩子都想當個化驗員吧?”

範旭東一愣,接著說:“官場的腐朽味太重,我早已萌生退意。”

“這就好辦了,”李諭說,“有沒有想法做點大事?”

“什麼大事?”範旭東問。

“辦民營鹽廠,然後進而辦堿廠。”李諭說。

範旭東沉思一會兒,說:“國內鹽的銷售權曆來為少數世襲鹽商把持,實際上就是官商合夥壟斷,分引岸、崗商、票商、包商、指定商等,各有專賣權,據有一方。如果辦私營鹽廠,將是虎口奪食。”

李諭拿出一袋隨便買的鹽,說:“鹽商賣的都是這種粗鹽,純度連50%都不夠。如果按照國外標準,喂牲口都不夠格。所以洋人才笑話咱們吃鹽就是在吃土。”

範旭東歎了口氣:“我知道,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破冰哪這麼容易。整個鹽界利益錯綜複雜,有盈千累萬的寄生蟲,早就過慣了舒服日子。如果咱們製造精鹽,肯定會觸動他們的利益。”

李諭說:“所以現在才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國體巨變,萬象更新。國會中有大量新生的力量,絕對可以爭取到足夠支持。”

範旭東明白這個道理:“如果能拉來高官或者有影響力的人做後盾,倒是有和舊鹽商鬥一鬥的資本。”

李諭說:“你哥哥是教育次長,還有梁啟超的鼎力支持。本人雖不才,也算有點小名氣,並且能提請一些資金和渠道上的支持。”

範旭東早有一肚熱火,李諭一點就著:“那就乾!”

李諭說:“至少要爭個人民的吃鹽自由。”

範旭東說:“我從日本留學回來時,經過塘沽,那裡有大量荒廢無人用的白花花鹽堿地,寸草不生,沒有青山,但海水在強烈的日光下,最適宜曬鹽,可謂取之不儘,是絕佳的鹽廠生產地。”

天津向來鹽商聚集。

“看來你其實一直在關注,”李諭說,“等過幾年把鹽稅減免的政策爭取過來,鹽價降低,就可以繼續以鹽為原料辦其他化工產業。”

範旭東說:“學了這麼多年化學,肯定希望派上用場。還有,我就不信我們自己造不出堿。”

這時候的純堿工藝,就是索爾維的製堿法,原材料為食鹽、石灰石以及氨。

所以想搞純堿,精鹽是第一步。

目前整個亞洲,包括日本,都沒有自己的工廠可以生產純堿,全是歐美投資的廠子,——純堿是個貨真價實的“卡脖子”高科技產業。

李諭說:“你給兄長以及梁啟超先生致信,他們能爭取到很多政客支持,然後便可募集資金大搞一場。”

範旭東站起身:“我現在就去找我哥,這個鳥地方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李諭笑道:“那我們過兩天再見。”

——

回家時,李諭正巧路過“狀元理發館”,看到楊小樓在剪發,於是停車進去給他打了聲招呼。

“楊老板,剪發很積極嘛!”

“呦,是李兄!”楊小樓說,“上頭一直催著剪發,大家夥本來還在猶豫,倒是梨園的孩子們先剪了發,我一看,就跟著剪吧。”

李諭說:“早晚得剪。”

楊小樓說:“我在街上看到有好多當街的剃頭匠,甚至連麵攤前都立著告示,剪辮者獎肉麵一碗。告示下堆著好多剪下來的發辮,然後被人力車一車一車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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