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說不上來。”李諭道。
“辦起來就不奇怪了,”章太炎說,“我們選取法國模式,也是考慮到法國科學院包含文學院,有科學指導一切的意思,這樣能彰顯我們改革的決心。”
李諭有點肅然起敬,章太炎作為民國初年國學頂級大師,甘心把科學放在如此高的地位,格調方麵不能再廣了。
李諭說:“我又仔細想了想,函夏考文苑的名字還是挺好的。”
章太炎說:“除了定下名字,我與相伯在北京時,找來幾道(嚴複字)、卓如(梁啟超字)一同組成四人小組,大體擬定了初選名單,放在第一位的便是疏才兄弟。”
李諭笑道:“太抬舉在下了。”
章太炎繼續說:“既然是采取法國模式,所以同時包含了國學名流。”
李諭問道:“太炎先生就是國學一係領袖吧?”
章太炎卻說:“我並沒有加入。”
李諭問道:“這是為什麼?您可是最有資格的。”
章太炎說:“我們規定,在政府中擔任其他高官者,不再接納。”
馬相伯同時說:“官員已經如此腐敗,我們不希望讓學術也變得腐敗。”
李諭讚道:“考慮深遠!學術一旦腐敗,就不再是學術。”
幾人聊天間,突然一行人大張旗鼓走進來,並且大聲吵吵著:“快把橫幅掛起來!”
李諭瞄了一眼橫幅,赫然是康有為回國了。
康有為帶著弟子陳煥章邁著大步走進來,正好看見了李諭一桌。
陳煥章指著李諭對康有為說:“師傅,這個人三番兩次詆毀我們孔教會,其心可誅!”
“嗬!”康有為鼻子裡出了一口氣,“沒想到我剛回國,就看到了李諭小兒,實在倒胃口。”
李諭微笑著回道:“那您一定很少照鏡子吧,不然也不會出國十來年,胖了這麼一大圈。”
康有為胡子一翹:“黃毛小兒!這是哪裡你知道嗎,敢這麼對我說話?”
李諭鎮定自若:“怎麼,難道南海先生在國外十幾年,沒忘了在上海投資地產,這片地都是你買的?”
“放肆!”康有為提高嗓門道,“我康某人都回來了,孔教定為國教指日可待,你個隻懂洋人奇淫技巧的賣藝人,該被打回原形了!”
李諭撲哧笑出聲:“南海先生該不會忘了現在已經是民國了吧?大清都和皇帝都沒了,您還這麼傲嬌哪?”
“皇帝還在!”康有為反駁道,“至於我大清,雖不在了,但精神不會消亡,忘記大清者皆為忘恩負義之徒!”
李諭根本不讓他,直接回懟:“南海先生,我沒忘。再說了,怎麼會忘?”
康有為冷哼道:“你當真沒忘?”
李諭正色道:“我沒忘!沒忘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沒忘因言獲罪滿門抄斬的文字獄;沒忘不計其數割地賠款喪權辱國的條約!”
康有為被懟得張了半天嘴都沒說出話,陳煥章推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大聲道:“汙蔑!說這種話要殺頭!”
李諭好整以暇道:“我倒要看看您拿什麼法條砍我的頭。”
“你……”康有為被氣得喘了幾口大氣。
李諭又說:“南海先生,我送您一句話,忘記大清自然沒可能;但想要回到大清,就是純粹的傻子。”
李諭搬出後世的話,壓得康有為更無法反駁。
一旁的章太炎哈哈大笑:“疏才兄弟,沒想到你在辯論一事上如此有天賦。”
康有為突然怒斥道:“你這個入我康門都不夠資格的東西,有什麼資格笑?”
李諭心中暗笑,他可是惹錯人了。
早在戊戌變法之前,章太炎曾慕名來到上海梁啟超所辦的《時務報》工作,結果發現這幫人除了梁啟超有點筆力,其他人隻會阿諛奉承。
章太炎甚為不屑,與他們起了衝突,甚至動手打過梁啟超一巴掌,但反過來就被康門子弟胖揍一頓,趕了出去。
此時康有為舊事重提,明顯要羞辱一下他。
章太炎收起笑容,淡淡說:“南海先生,我章太炎就是做條狗,也不會做你康門的狗,因為你那滿屋子裡都是腐臭味道,驅蟲才願意久待。”
康有為說:“少裝模作樣!你那兩下子,不過是我們萬木草堂玩剩下的,拾人牙慧。”
“南海先生,我隻不過看在當年戊戌的麵子上才這麼叫你,真要論學問,您在我麵前提鞋都不配,”章太炎不客氣地說,“至於您說我拾人牙慧,嗬嗬,我在你那兒拾起來的可不是骨頭,而是大狗腿,一絲肉都沒咬下來,你們的牙口可太差了!”
章太炎罵人的水平太高了,康有為想和章太炎掰扯兩句,完全是自討沒趣。章太炎身為民國第一“瘋子”,要是放開了,能把他罵得精神恍惚。
陳煥章見自己的師傅被這麼罵,看不下去了,反擊道:“你們就是這麼對待至聖先師的?難怪都說革命人一根筋!”
“還輪不到你說話,”章太炎冷冷道,然後根本不再搭理他,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對康有為說,“最近大總統要效法法蘭西國之科學院,成立函夏考文苑,我們擬定了名單,對了,沒有南海先生哦。”
康有為理順氣息,恥笑道:“我康某人能看得上你們搞的東西?不日之後,孔教定為國教,還科學院?笑死人!”
“好臭,好臭!”李諭捂著鼻子站起身,對章太炎和馬相伯說,“兩位,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章太炎也伸手在鼻子前不住扇動,“臭不可聞!”
三人走出彙中飯店,李諭無語道:“沒想到好好一頓飯被攪了興致。”
章太炎說:“雖然康南海的說法相當荒謬,不過我卻有點擔心,說不定真被他搞成了。”
“您是說總統府真的會把孔教定成國教?”李諭問道,“但他們的孔教壓根不是過往的儒家呀!”
章太炎正色道:“越是旁門左道,越容易蠱惑人心,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