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李諭再次來到清華園時,被周詒春請到了校長辦公室,屋中還有幾人,李諭大都認識:顧維鈞、詹天佑、梁敦彥、顏惠慶、王正廷等。
周詒春道:“少川(顧維鈞字)向我提議,成立一個歐美留學生團體,每年聚餐三到四次,不僅能夠聯絡感情、解決問題,還可定期請美國或者中國的著名人士講演;並且對大家關心的問題召開討論會,集思廣益。”
李諭說:“現在歸國的歐美留學生已經不少,確實有必要建立一個公益組織,我當然同意,而且願意捐贈五台無線電報機以及一萬元會費。”
顧維鈞說:“院士先生大氣!請您加入同學會真是明智之舉。”
李諭笑道:“嚴格來講,我不算歐美留學生。”
“算得,當然算得!”詹天佑說,“英國劍橋大學曾經授予您博士頭銜,難道是假的?”
“就是!”周詒春道,“再說了,那麼多留美學生因您而起,如果您不加入,這個團體就少了主心骨。”
“太看得起在下了,”李諭說,“劍橋給我的博士幾乎是出於榮譽性質。但如果同學會不涉及政治目的,我倒可以加入。”
顧維鈞道:“一個同學會罷了,能有什麼政治目的?大家主要想通過舉辦演講、慈善事業和社會福利事業,使公眾受益。我等要是不能報效社會,怎麼對得起幾年漂泊海外寒窗苦讀。”
“既如此,我接受。”李諭說。
周詒春道:“有您在,才能有更大的號召力吸引越來越多歐美留學生加入;還能找來洋人的大學者做演講,就像不久前貝爾、特斯拉、伊士曼等人。”
顧維鈞笑道:“周校長,您的目的表露得太明顯了。”
周詒春也笑了:“院士先生聰明絕世,沒必要瞞他。”
清末民初時各種老鄉會、同學會屢見不鮮,北京城裡湖廣會館、紹興會館之類的不要太多,周詒春等人搞個歐美同學會幾乎是順理成章。
由於此前歐美的留學生們自己辦過一些小團體,比如“留法比德會”之類,組織難度並不大。
在座的幾人隨即進行捐款,很快募集到五萬元之巨,然後由顧維鈞出麵購置一處宅院使用。
歐美同學會在民國時期應該算得上相當有錢有實力的民間團體,畢竟晚清民國能留學歐美的絕非普通人家,非富即貴,還得有才。
歐美同學會剛放出成立的消息,就引起朝野震動,誰叫會員裡的大人物太多。
首批會員達到了近三百人,以學習工程技術、工商實業和財經的最多;其次是學習政治、法律的。他們中有近八成在北洋政府或直屬機構任職。
舉辦第一屆聚會時,北洋政府外交總長孫寶琦、教育總長汪大燮(臨時擔任)、美國駐華公使芮恩施親自出席。
李諭則拉來卡內基教育基金讚助了一家圖書館。
如此陣容及耗費放在留日同學會上根本不敢想象,——但留日學生勝在數量多。
汪大燮首先進行發言,主要就是一些祝賀的話語,臨近結束時,汪大燮向李諭道:“院士先生可不可以為第一屆研討會定一個議題。”
李諭不假思索地舊話重提道:“在座都是國之脊梁,要聊就要聊點有用的話題。如今民國初立,最缺的就是兩樣東西,科學與民主,作為議題再好不過。”
顧維鈞讚同道:“這兩點不僅是本次聚會的議題,還應成為每次聚會都無法忽視的議題。”
汪大燮則說:“科學是個值得多說道說道的東西,此前我便想提出議案,應當以非科學的名義廢除中醫。”
汪大燮的話一出口,就引起了一片嘩然。
李諭說:“汪總長,我想問個問題。”
“院士先生請講。”汪大燮道。
李諭問:“中醫有沒有治病救人的能力?”
汪大燮說:“有當然有,但是……”
李諭立馬追問:“但是什麼?”
汪大燮想了想說:“但總感覺不夠科學。”
“有用就是了!”李諭道,“在西醫能夠做到普及之前,就想著廢除中醫難免有點眼高手低,脫離大眾。雖然在座同學會成員均是各界精英,但如果隻以自己的階層來考慮問題,隻會越來越脫離實際。”
“說得好!”孫寶琦鼓掌道,“有用就是王道,如果一味地隻唯西方論,那我們連筷子都要廢除掉。”
汪大燮問道:“但這樣不就有違科學的議題了?”
李諭隻能耐心給他解釋:“太多的我也不懂,但以最常見的中草藥舉例,其能治病救人,實際上就是含有某種有用的化學成分,西藥不過提煉了出來而已。但問題是提煉涉及到一整套複雜的生物、化工、檢驗程序,姑且可以稱之為產業鏈,也就是大家平時所見的工廠,這可不是一時半會能配套建好的。”
汪大燮沉思道:“原來如此,我考慮得太簡單了。”
李諭接著說:“此外,洋人看病很貴,要是能像我們一樣抓副藥喝,他們八成也會願意。”
孫寶琦問道:“我記得院士先生引入了德國藥企,難道不夠?”
李諭歎道:“差遠了,隻能勉強夠幾座大城市使用。廣大農村地區無法兼顧,但總不能讓他們生了病就無醫可看、無藥可吃吧。”
汪大燮奇道:“以院士先生的談吐學曆,我一向認為你出身豪門,但每句話卻又不離百姓。”
他當然不知道李諭是個穿越者,按他穿越前的出身,就是個普通工薪家庭,哪是什麼豪門。
李諭笑道:“歐美同學會的目的之一就是謀求社會福利,如果不談黎民百姓,怎麼談得上社會福利。”
周詒春等人一齊佩服道:“先生高義。”
吃晚宴時,李諭與資曆比較老的留美幼童坐在了一桌。
李諭隨口問身旁的詹天佑:“眷誠兄在忙什麼大工程?”
詹天佑放下筷子說:“粵漢鐵路長沙-武昌段。”
李諭說:“記得我去長沙時,那邊的百姓都非常期待這條鐵路早點通車。”
詹天佑歎道:“如果鐵路貫通,長沙必然可以發展起工商業。但現在資金就位困難,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通車。”
這段湘鄂鐵路在粵漢鐵路裡已經算相對比較好修的,地勢較為平坦,而且距離不是特彆遠,又連接兩座重要城市,價值很高。
梁敦彥與詹天佑一樣,都是第一批留美幼童,梁敦彥說:“資金的問題我會向財政部繼續溝通。”
詹天佑說:“儘量多爭取,你要是能拿出武昌至長沙段的足額工程費,我可以再多修幾十公裡,甚至通至株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