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馬努金倒是挺願意和李諭聊聊天,一方麵李諭名聲這麼大,竟然願意和自己一個普通學生講話,他已經很高興;二來他感覺李諭身上真的也有種難以形容的神秘感。
這時候的印度人觀念也和後世大不相同。
印度在李諭的時代是短視頻平台常客,一般都是各種段子,比如“乾淨又衛生”,還有各種神奇的印度街頭小吃。
二十一世紀的印度一般把中國當做假想敵,存在一點敵對關係。印度人也總透露著一種莫名的自信,估計是從歐洲人身上學來的。
而中國文化以及受中國影響的漢文化圈,基本都是以謙虛為美德,所以兩國精英對待同一問題可能都有很大的觀點差異。
鋪墊了半天,是因為李諭又在倫敦見到了一位印度名人,——大詩人泰戈爾。
他與李諭一起獲得了1913年的諾貝爾獎,此時也在倫敦。
不久前,倫敦的柯林斯出版社(與美國的柯林斯出版社不同)剛剛發行了泰戈爾的詩集《吉檀迦利》,瞬間引起歐洲文學界的轟動,幫助他順利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實際上泰戈爾本人是孟加拉族的,絕大多數作品是用孟加拉語寫成,包括拿諾獎的《吉檀迦利》。
不過泰戈爾的英語底子也好,畢竟這時候印度精英不可能不會英語。
所以泰戈爾自己又把《吉檀迦利》翻譯成英語,雖然語言變化導致詩文的格式大變,但好在文學性沒有丟失。
《吉檀迦利》在歐洲的發行非常好;而柯林斯出版社現在又獲得了在英聯邦國家發行星戰係列的許可,有意撮合兩位馬上拿諾獎的人來個世紀會麵。
《泰晤士報》知道後極力幫忙,因為這種事的新聞噱頭足夠高,歐洲對東方文化還是挺癡迷的。
出版社專門整理出了一間很有東方韻味的房間:牆上掛上了一幅中國畫、桌子擺上中國瓷器和明朝香爐,裡麵卻燃著印度香,另外還有印度風格的刺繡裝潢。
主打一個亂七八糟。
李諭進屋就皺起了眉,滿滿的都是洋人“以為”的東方,搭配太隨意無序了。
隨後進屋的泰戈爾同樣搖了搖頭,但總歸是英國地盤,他隻能置之不理,微笑著對李諭說:“李諭先生,你好!雖然是初次見麵,不過我早已知曉你的名字。”
李諭也微笑道:“泰戈爾先生,本人也景仰您已久。”
《泰晤士報》持有人北岩勳爵安排好了記者與攝像師,高興地對兩人說:“今年是個盛會,一屆諾貝爾獎有兩位東方人同時獲得,是令全世界矚目的事情!報社與雜誌社請兩位來,就是想讓更多的世人了解你們、認識你們,並且學習你們。”
泰戈爾問道:“有沒有什麼特彆的主題?”
北岩勳爵說:“有誰敢為二位定話題?兩位隨便聊幾句就是,任何一句話都值得報紙摘錄。”
李諭輕鬆道:“隨便聊就好說了。”
兩人在座位落座,李諭挪動了一下身體說:“這把太師椅一看就是從中國運過來的,在這種談話場合用太不適合了。”
泰戈爾問道:“怎麼不合適?”
李諭說:“有一種領導對下屬的味道在裡麵。”
泰戈爾笑道:“我坐的這把印度椅子,也有類似意味。看來報社誤打誤撞下,倒是讓我們扯平了。”
“你也認為英國人不懂印度文化?”李諭問道。
泰戈爾說:“連我自己都不懂,我可不認為他們會懂。而且上位者怎麼會用心去了解下位者的文化哪?”
李諭說:“而下位者卻會了解並學習上位者,乾坤易轉是注定的。”
“乾坤?”泰戈爾說,“我喜歡這個中國詞彙。我讀過你的,非常有趣,處處體現了科學的思想。”
李諭順手恭維一句:“我也讀過您的詩歌,比如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泰戈爾立刻問道:“院士先生認同這種觀點嗎?”
李諭問道:“哲學層麵?”
泰戈爾說:“就是先生的理解。”
“不能完全讚同,”李諭說,“如果隻是個人的苦難,我認為確實應該坦然對待,並努力克服,這句話沒有問題;但如果是社會帶來的苦難,我則不讚同逆來順受。”
“院士先生是用社會學回答問題,”泰戈爾說,“我欣賞你的角度,因為這個社會正是充滿苦難的社會,不僅院士先生所在的國度,還是我生活的國度,都是如此。”
李諭問道:“先生認為如何破局?”
泰戈爾看了一眼旁邊的攝影師與記者,毫不避諱地說:“我認為應該學習歐洲的技術,並且通過教育的方式推廣科技知識。”
李諭說:“這與我最近聽到的非暴力運動頗有不同。”
泰戈爾說:“甘地先生的革命理念我無法完全接受,因為非暴力思想的本質是對上位者存有幻想。”
李諭說:“你認為這種幻想不切實際?”
泰戈爾說:“非常不切實際!”
泰戈爾在革命思想方麵與甘地的分歧很大,甘地相對而言要保守許多;以後他們的分歧會越來越大,並最終導致泰戈爾與國大黨徹底分離。
泰戈爾接著說:“雖然貴國的對外戰爭一再落敗,但我並不認為就是錯的。我同情中國,也熱愛你們的國度,你們的鬥爭是正確的,並且迎來了一個美好的結局。”
前半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調侃,不過顯然後半句才是泰戈爾本意。
隻是還不到結局。
李諭說:“感謝先生的認可,歡迎你去中國。”
泰戈爾說:“也感謝先生的邀請。”
這兩人都是在本國文化界很有話語權的人物,其實英國人還是更喜歡甘地的方式,於是北岩勳爵咳嗽了一聲:“兩位,不想聊聊真理與宇宙的問題嗎?”
泰戈爾做了個攤手的動作,然後對李諭說:“院士先生在科學方麵有巨大成就,我很想知道,你相信神嗎?我指的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神。”
印度人好像特彆喜歡問這個問題。
李諭說:“我不相信人格化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