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後,蔡元培和李諭、魯迅、李大釗等人一同吃飯,本來想叫上辜鴻銘,不過他明顯不太想和一幫搞新文化運動的人在一起。
來到飯店,李諭問:“胡適之和辜老先生不太對付?”
“相當不對付,簡直是死對頭,”蔡元培笑道,
“一個剛剛留學回來的畢業生就做了教授,不止辜先生,還有很多老先生無法接受。”
“適之教的什麼課?”李諭問。
“中國哲學。”蔡元培說。胡適在美國學的就是哲學,算他的老本行。
“學生們的評價怎麼樣?”李諭有些好奇。蔡元培對李大釗說:“守常與學生來往較多,應該更了解。”李大釗說:“昨天我聽文科學院成績最好的傅斯年評價,適之講的墨學一課不太理想,就像外國漢學家講中國文學,雖然有些觀點比較新奇,但大多淺嘗輒止,沒有深入探究,也不太適合中國人。”傅斯年是後來的史學大家,目前在北大文科念書。
他的成績相當出色,從入學開始就一直位居第一。而且傅斯年頗有
“大哥範”,除了學問好,還長得很壯,能打架,講義氣,小時候就有很多人願意追隨他,現在更是北大學生中的頭頭。
“另一位成績很好的學生顧頡剛也有類似評語,”李大釗接著說,
“不過傅斯年對適之的總體評價不錯,認為‘這個人書雖然讀得不多,但走的路是對的。’”李大釗為了顧及老師的麵子,沒有說全,其實傅斯年最後還有一句:“你們不要胡鬨。”李諭笑道:“學生評價先生,有點意思。”這是初期北大的一種風氣。
早在京師大學堂時代,許多北大的學生官品就高於教習,出路也比教習好。
所以曾有放棄教習位置而寧做學生的,這個傳統讓北大學生有一種隱隱的優越感。
民國以來,北大的招生和教師聘請兩方麵比較隨意,沒有其他學校那樣嚴格的標準。
不少學生在某些方麵的學問真的超過老師,北大學生的回憶錄裡經常看到學生刁難教習的記錄。
而胡適能短時間在北大站穩腳跟,真的離不開傅斯年這個學生頭頭。後來胡適自己承認,許多學生覺得他對古史的處理是思想上的謀逆,認為他不配教這門課,要趕走他,結果因
“在校中已經是一個力量”的傅斯年出麵乾預而作罷。胡適十分感慨:“我這個二十幾歲的留學生……麵對著一班思想成熟的學生,沒有引起風波。過了十幾年以後才曉得是孟真暗地裡做了我的保護人。”蔡元培說:“適之十分用功,他知道自己在國學方麵比不上一些學生,尤其像傅斯年那種在章門學習過的,所以不僅提心吊膽,也一直加倍學習。”
“這個我知道,”魯迅說,他也曾拜在過章太炎門下,
“適之經常拿一套《章氏叢書》鑽研,並且用新式標點圈點了整書,遇到不明白的就去詢問德潛。有時學到深夜,便隻吃個皮蛋對付。”李諭在多所學校開過講座,所幸沒有受到過什麼刁難。
李諭以為胡適過了學生這關就萬事大吉,蔡元培卻又說:“不止學生發難,北大現有的一些老師也認為適之不通。”
“不通?不通什麼?”李諭問。蔡元培說:“適之上課發的講義叫做《中國哲學史大綱》,有位教三年級中國哲學史的老師在課堂上拿著適之的講義說,‘我說胡適不通,果然就是不通。隻看他的講義名稱,就知道他不通。哲學史本來就是哲學的大綱,說中國哲學史大綱,豈不成了大綱的大綱?’”
“哲學”這個詞對中國人來說很新,是近代從日本那邊轉譯過來的。既然連
“哲學”這個詞都沒有,中國古代自然沒有西方意義上的哲學。西方哲學動輒就會談到一個詞——
“存在”,這是西方哲學的重中之重。但在中國傳統文化裡,並沒有一個確切的詞語相對應。
就算找到意思相近的,也並非什麼特彆重要的概念。因為中國文化太長,完全自成體係,沒必要去講西方的
“哲學”。後來胡適想通這一點,便堅持說自己研究的不是
“中國哲學史”,而是
“中國思想史”。思想這個詞就很有中國味。但此時胡適確實犯了個小錯誤,在北大,
“哲學史”三字是一個整體概念,即
“哲學的大綱”,而不是
“哲學之曆史”的意思。那位教授據此取笑胡適,笑得沒毛病。
“適之在北大還有那麼點水土不服,好在有白話文運動這個強項。”李諭說。
胡適總歸混得很不錯,成名相當早。幾人慢慢又談到歐洲大戰,畢竟北洋政府已經對德宣戰。
李大釗對這方麵最關注:“俄國的退出是今年歐洲大戰最重要的因素,我在報紙上看到列寧那句‘和平、麵包和土地’口號時,就知道東線戰場要結束了。”魯迅說:“不僅俄國,今年法國的兵變鬨得也很大。兩邊都出事,真擔心德國趁勢反撲。”
“沒這麼簡單,”李諭說,
“法國軍隊的嘩變並非俄國那樣的革命,可以壓下去。而且美軍參戰後,西線戰場上德國麵對的壓力隻怕會更大,最終的決戰要來了。”法軍年初發動了一次大反攻,由接替霞飛的新任總司令尼維勒發動。
不過他的作戰計劃在戰前就被德軍全部知曉,因為尼維勒竟然到處演講,給士兵講了具體戰術……開戰後,尼維勒調集了大量火炮進行火力覆蓋,要強攻德軍布置的興登堡防線。
但等法軍的火炮彈幕結束後,德軍的塹壕、碉堡和炮台並沒有受到太大損傷。
法軍步兵進攻時,一戰戰場上最出名的死神馬克沁機槍就開始收割了。
尼維勒攻勢可以說毫無進展,法軍被打殘,西線從此主要由英軍和德軍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