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不還
上海的工廠相關事宜交給劉鴻生和宋子文問題不大,李諭正好與回國的任鴻雋一同北上天津。嚴範孫和張伯苓準備在南開學校的基礎上創建一所大學,邀請李諭去一趟,順便在天津勸業場組織一場演講。
新文化運動這場風從1916年就開始吹,已經讓越來越多人知道“德先生”與“賽先生”。
“德先生”推廣起來有難度,畢竟讓軍閥搞民主,多少屬於“難為”他們。
而“賽先生”的發展就沒什麼阻力,不管是學理科的還是學文科的、搞政治的還是搞軍事的,沒有人會質疑科學技術對國家發展的重要作用,關鍵是科技發展不會招惹軍政界,他們沒道理阻撓。
聽說是請到李諭來演講,勸業場當天擠滿了人。
嚴範孫說:“疏才兄弟的號召力一如既往得強,大家都想見識見識當今學問第一人的風采。”
李諭笑道:“可惜我不是個仙氣飄飄的白胡子老頭。”
張伯苓說:“順便給新大學預預熱,我們以理工科為主,疏才兄弟太契合了。”
嚴範孫說:“前段時間我在勸業場做了一場關於數的演講,接受程度還不錯,今天疏才就按著這個主題繼續講下去吧。”
“沒有問題,”李諭講啥都問題不大,“單純科普的話,數理是不錯的選擇。”
張伯苓說:“很多人可能還是更想聽進化論,但已經講過太多次,沒有新意。”
李諭笑著說:“要是他們知道人類不僅是從猴子來的,可能還有更加原始的祖先,我估計會被罵個狗血淋頭。”
“那還是彆講了,”張伯苓說,“凡事講究個循序漸進,太激進的東西不能講給普通聽眾,否則會消化不良。”
“這樣的招數很多人在用,”李諭有些感慨,“好在科學最講究邏輯推演,一層層遞進,太深奧的東西沒有基礎無法理解,不至於犯什麼大錯。”
嚴範孫也笑道:“我知道疏才兄弟不想做神棍。”
幾人來到勸業場演講台,李諭放眼看去,有學生、教職工、商人、軍人,更多的則是普通民眾,與以往演講的對象不太一樣。
李諭名頭響亮,不用做過多介紹,站到前麵時,就有很多人開始歡呼。
清了清嗓子,李諭開始說:“大家好,很高興來到勸業場。嚴範孫先生剛才告訴我,希望繼續講講關於數的一些內容。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選題,數學可能是人類最早接觸的科學門類,它完全來源於人類的邏輯認知,神秘但不玄奧。
“不用講什麼複雜的數學內容,今天我隻和大家聊聊數中最基礎的素數。
“它簡單到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明白,同時也複雜到能難住最優秀的數學家。
“一位生活在260多年前的法國數學家梅森曾經對素數做出過總結,他研究了很久2的n次方減1的數,看看哪些是素數。
“他的工作牽扯到一個古老而又新穎的數學問題,如何尋找素數。
“他憑借一支筆就計算得出了n≤257的大部分情形,我們稱其為梅森素數。
“各位可能沒有什麼概念,當n=100時,這個數字的位數已經達到很可怕的量級。”
李諭在黑板上寫了寫,剛想繼續說,台下有個人不樂意了:“這就是所謂的數學?原來隻不過是麻煩點的算數,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這有什麼意義?”
李諭早就猜到有人這麼說:“這就是我講素數的原因,因為這就是數學,如果你覺得它沒有意義,我不會反駁,但這是你自己給自己設下的牢籠。”
台下那人說:“老夫前朝舉人,不懂數學照樣活得好好的,還牢籠?哪門子牢籠?”
好家夥,原來講數學無用論的人一百年前就存在,而且似乎更頑固……
不過也算從科學無用論進展到了具體的數學無用論。
李諭說:“對你來說數學沒有用,不代表數學沒有用,這是兩碼事,難道閣下分不清楚?”
台下那人冷哼道:“如果讓我學怎麼算這些無聊的東西,我寧願去喝茶聽曲。”
李諭笑道:“您看我攔著您了嗎?”
李諭直接把他懟到沒法反駁,省得白費口舌。
見對方不再言語,李諭才接著說:“這個叫做梅森的法國人生活在明末年間,他本人甚至還是一名神職人員,之所以研究數學,完全是喜歡。
“我故意講點看似枯燥的東西,就是想說,數學的趣味是非常高級而又獨特的。人類中自然有很多喜歡數學之人,過往的科舉製度壓製了國人的選擇,才讓我們在數理研究上落後,其實一直有喜歡數學研究的人。如今沒有了這種桎梏,我幾乎已經可以預想到一個輝煌多彩的未來。那才叫百家爭鳴不是?而非費儘唇舌去討論自己不了解的一樣東西到底有沒有用。”
李諭說完,嚴範孫帶頭熱烈鼓掌。
“院士先生說得好!”
“一個前清舉人,連加減乘除都不明白,來聽什麼數學演講?你想羞辱彆人,隻能自取其辱!”
“就是!人家李諭院士還是前清進士哪!”
……
演講效果還不錯,當晚,嚴範孫與李諭等人前往酒樓一起吃飯,同桌的還有馮國璋的兒子馮家遇。
馮家遇說:“在下也在國外學習理工學科,深感院士先生所言極是,可我實在看不到先生所說之未來。”
李諭很想說你孫子能看到,但這麼說怪怪的,於是回道:“賽先生發展到什麼程度,還要看德先生。陳仲甫說的很到位,兩者缺一不可。”
馮家遇腦子轉得快,立馬說:“先生的意思是,真正被阻礙的,是德先生?”
李諭說:“馮公子,你在官場上混過,不會不明白吧?”
馮家遇說:“其實我已經不想再隨著家父在官場行走,最近因為與日本人的借款問題,家父與段總理正忙得不可開交,但我看到日本人囂張的態度就無法平靜。”
李諭說:“我更無法平靜。”
馮家遇提到的就是段祺瑞執政時期的西原借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