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和李牧到達鹹陽之後, 不需要朱襄過多操心,他們二人都知道該如何與秦國貴族相處。
朱襄也不能為兩人操太多心,否則秦王心裡會膈應。
不過就算朱襄故意裝作不操心的模樣,鹹陽四處仍舊有朱襄的閒言碎語, 其言論不外乎是說朱襄親友勢力過大, 恐怕會架空秦王。
秦王已經年老體衰, 太子身體也不好,公子子楚說不定是等不及繼承王位, 想要提前當秦王了。
夏同從下屬口中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被朱襄和雪一左一右虎視眈眈逼著喝滋補藥膳湯。
朱襄雖然隻知道一些醫學常識。但夏同這吃了也不吸收的體質,顯然是腸胃有問題。他就根據老教授們的傳授, 做了許多對滋補腸胃很有好處的“藥膳”。
但夏同本就不喜歡喝藥, 食物中混雜了藥味後, 挑剔的他認為比純粹的藥更難以下咽。
朱襄能理解。然後他和雪一起每日按時監督夏同喝藥膳湯, 以免夏同偷偷將湯倒掉。
身體健康的人喝湯不僅不能滋補身體,還會嘌呤過高得痛風。
有科學常識的人都知道, 湯中的營養甚少, 隻是融化了食材的鮮味物質,所以特彆鮮美, 大部分營養仍舊在食材中。
所以朱襄給夏同做的藥膳,都是把肉和蔬菜打成了糊糊。
嬴小政鼓勵自家阿父:“阿父, 這是我牙沒長好的時候經常吃的食物, 很好吃!當然,現在我有牙, 不用喝糊糊了。”
還沒到換牙年紀的嬴小政張嘴笑,露出兩排漂亮的小乳牙。
夏同被兒子氣得差點把手中的木勺子捏斷。
聽到了這震驚的消息後,夏同終於可以借此機會, 先把糊糊噴到朱襄身上,然後借口自己受驚,想翹掉今天的藥膳。
朱襄瞪了夏同一眼。
夏同咳著嗽假裝被嗆著了:“咳咳咳,真是太狠毒了!朱襄,如果君上猜忌我們怎麼辦!”
朱襄嫌棄地去換衣服:“雪,給他換一碗。夏同,你以為我隻熬了一碗嗎?”
雪原本很擔心,聽到朱襄的話之後,抿嘴一笑:“我這就去。”
既然良人表現得不是很在意,或許不是多嚴重的事。
雪想起秦王慈祥的麵容,放下心來。
夏同臉一垮。他扶著額頭歎氣,他寧願少活十年,也不想喝這種滋補藥膳!
朱襄一邊換衣服,一邊思索傳言的事。
他深深歎了口氣,看向窗外蒙蒙的霧氣。
熱愛曆史的網友有句話,他們既希望曆史中賢明的君王活得長一些,又希望賢明的君王死的早一些。
人老了之後,思想被肉|體影響,難免會多疑、偏執。
因為不想死的人被死亡追趕的時候,內心的恐懼會與日俱增。等死比死亡可怕多了。
秦王理智上知道朱襄不可能做出爭權奪利的事,什麼架空秦王更是無稽之談。秦王也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朱襄這樣不慕名利的臣子肯定要留給後人,是最放心的輔政人選。
但秦王也是人,不可能時時理智。所以他會製衡,會敲打,會警告年輕人,在老狼王還沒死的時候,不要奢望謀奪權力。
可子楚身為出身沒有任何優勢的王孫,如果不冒頭就難以穩固地位。冒頭又要被敲打,真是……
煩躁。
朱襄按著額頭,長長歎了口氣。
這情況就算是換一個秦王也沒有用。太子、夏同,甚至是政兒,當了秦王之後,他們首先是一個王,其次才是他們自己。就算他們全然信任自己,自己也不能做出讓他們會在國君的身份與自己的感情中兩難的事。
朱襄磨磨蹭蹭換好衣服,發現嬴小政正倚靠在門口等自己。
嬴小政剛滿五周歲,從三頭身變成了五頭身,仍舊是一個腮幫子鼓鼓小肚子也鼓鼓的可愛小男孩。
他抱著雙臂,露出了早熟的神態耍帥,讓朱襄不由捂住了嘴。
嬴小政站直身體,不滿道:“舅父,你笑什麼?”
“沒笑沒笑。”朱襄抱起嬴小政,蹭了蹭嬴小政的臉蛋,“政兒有什麼要和舅父單獨說嗎?”
嬴小政抱住朱襄的脖子,在朱襄耳邊輕聲道:“舅父,政兒拖累了你嗎?”
朱襄眉頭一皺:“誰說的?舅父去揍他!”
嬴小政不依不饒道:“舅父,政兒是你的累贅嗎?”
朱襄緩聲道:“政兒,當然不是。政兒是舅父的倚靠,沒有政兒,舅父恐怕早就撐不住了。你舅母也是。你是我們家的支柱。”
朱襄沒說謊。
至少朱襄自己,如果不是知道天下在他有生之年會統一,知道奠定天下一統基礎,讓“分久必合”成為天下大勢的秦始皇就是自己的外甥,他不一定能在連番打擊中振作起來。
之後也一樣。無論老秦王如何敲打他,哪怕接下來太子柱,甚至夏同都變成了一個合格的秦王,他也會努力活下去,至少活到看到秦始皇統一天下那一日。
他都當秦始皇的舅父了,不看了這個重要的曆史事件後再死,那就太虧了。
嬴小政收緊手臂:“舅父,你相信政兒嗎?”
朱襄道:“當然。”
嬴小政道:“我聽說舅父想要去巴蜀。舅父趕緊去吧,去巴蜀就能躲開秦王的猜忌和監視。”
朱襄愣住。
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孩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嬴小政板著小臉道:“舅父你說的,你相信政兒。我有大父、阿父照顧,有荀翁、廉翁、範翁、白翁教導,老師也入秦了,舅父可以放心去蜀地。我也會代舅父照顧好長輩。”
朱襄捏了捏嬴小政的臉頰,道:“政兒,你才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