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清炒南瓜尖 三更合一,霸王票加更。……(2 / 2)

“政兒已經看了許多典籍,無論哪家學派中所闡明的聖君,都是一個大公無私,一個純粹的‘國君’形象。國君若做所有事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國家,無論賦稅還是徭役都是為了國家,那麼他就是聖君,哪怕失敗了也是聖君。”

“比如同樣是修水渠,如果你是為了灌溉,那麼就是正確的行為;而若你隻是想要下江南遊玩,那麼就是昏君暴君。”

“各個學派的先賢都希望約束國君的私人欲|望,比如少蓋宮殿,少出去遊玩,少因為私人感情任命大臣……”

朱襄還未說完,嬴小政就露出了嫌棄到作嘔的表情。

朱襄失笑:“我說的是聖君,但坐上王位的是有欲|望的人,哪怕聖人也是人,有自己的好惡。普通人賺到了錢之後就想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國君坐擁天下,怎麼可能完全不享受?”

朱襄腦海中閃過漢文帝。

若秦朝不二世而亡,大概率漢文帝也不會出現了。

漢文帝真的是一個符合“聖君”之名,懂得節製欲|望,體恤百姓的好皇帝。

“可以享受,但不要浪費。”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腦袋,道,“比如你可以在庫房裡堆滿絲綢衣服,每天換個四五套。但彆把絲綢用來鋪地,更彆把絲綢撕著玩。”

“黃金可以用來打造器械,甚至可以做成房屋,但不要當石頭丟水裡看水花。”

“瓷器用來觀賞和食用,不是用來摔碎聽響。”

“國君不可能完全大公無私,但隻要心存節製,享受但不浪費,便也能成為一個好國君。”朱襄刮了刮滿臉嫌棄的嬴小政的鼻子,“這之間的平衡點,聰明的政兒一定能找到。”

“哦。”嬴小政淡淡道。

朱襄笑道:“你還小,慢慢想,想不明白就問身邊人,我們還能陪你很久。”

“好。”嬴小政收起嫌棄的表情,道,“我明白舅父的話,我會好好想。”

朱襄見嬴小政真的把他的話聽了進去,心頭微暖。

他早就發現自家政兒的早熟已經不能用過分聰慧來評價。一個孩童再怎麼聰慧,但人生經曆就那麼一點,不會讓他們有超過人生長短的經曆。

朱襄曾經腦洞大開,以為自家政兒是重生的秦始皇。

不過很快他就丟掉了這個想法,因為重生的秦始皇是斷不可能抱著他的脖子,撒嬌多要一塊點心的。

他家始皇崽真的是一隻可愛的小崽崽,即便有過人的才華和心智,也是符合年齡的真正孩童。

朱襄又猜測,自己有神靈教授知識的事是假的,但政兒說不定真的有神靈教授知識。

不過他就猜一猜,不會去深究,也不會去詢問。

就像是他的親朋好友都覺察到了他的怪異,都默契地不提這件事,並默默幫自己隱藏一樣。

政兒在其他人麵前也沒有展現出神異,隻在與他朝夕相處的自己麵前沒有隱藏。他會默默守護政兒,當做什麼都沒發現。

這是他和政兒之間的默契。

隻是之後朱襄在教導嬴小政的時候換了一種方式。他不再像對待普通孩童一樣直接灌輸自己的三觀,而是把嬴小政當作一個已經有了完整三觀的成年人,用商議的語氣,以交流的方式告知嬴小政自己的思想。

至於嬴小政接不接受,就看嬴小政自己。

朱襄還帶著嬴小政去見識更多的思想,與自己相似的,與自己迥異的,甚至與自己敵對的。

他相信嬴小政能吸收眾家之長,得到自己的結論。

哪怕這個結論可能和他希望的不一致,但嬴小政的人生是嬴小政的,朱襄隻能決定自己的人生。

朱襄優哉遊哉地教導著自己的小外甥時,長江邊上的戰火終於打響了。

現在戰國四大名將,有兩人都在吳城,一明一暗與楚國人打仗,朱襄對此次戰事一點都不關心。

李牧和王翦合力了還能輸?那對麵怕不是白公和廉公跑來了。

李牧和王翦在前線一明一暗指揮戰鬥,子楚親自負責後勤,蒙武負責支援,秦王在城中喝茶等消息。

而朱襄繼續帶著嬴小政在城外種田。

農人本來想卷包袱逃跑,見朱襄還在田邊晃悠,他們便放下包袱,扛著農具,繼續在田間忙碌。

除草,澆灌,澆灌剛學會的綠肥和農家肥……農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看著田間生長起來的稻苗,露出了憧憬的笑容。

他們從未如此精細地伺候這一田地的稻苗,但朱襄公說有用,他們就想試試。

朱襄公的名聲,哪怕是埋頭田間,連七國的名字都叫不全的農人們都如雷貫耳。誰不會記得一個擅長種田的大貴族呢?

扁鵲也擼起衣袖和褲腿跟著一同在田間忙碌。

朱襄說,草藥遲早需要自己培育,醫者也需要學會種田。食藥同源,田地間有世間萬物的學問。

朱襄並不是胡扯,他是真心這麼想。

他前世時,農學教授還會研究藥草種植,與醫學教授合作發表論文——然後論文被除草的傻乎乎學生拔掉(不是)。

朱襄淺薄的草藥知識,就是從這些同事的血淚中了解。

無論農學還是醫學,科學的實驗流程都差不多。

控製變量,分組研究,實驗記錄……朱襄將現代科學的實驗流程教給扁鵲,特彆是人類的朋友小白鼠。

他希望從這時候開始,中醫就從經驗醫學中走出來,即便仍舊有玄學的成分存在,大部分病例也能歸於係統和科學,成為可以複製的病例,而不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奇跡。

扁鵲奉上的醫書朱襄看完了,大部分內容都和《黃帝內經》差不多。

《黃帝內經》是一本經過許多代醫學家編撰增補,最後成書時間在兩漢的醫典。

《黃帝內經》最初隻有薄薄幾張紙,其言論在《周禮》中能找到;春秋戰國時許多醫學家將自己的經驗添加進《黃帝內經》,其中一半內容應該都是戰國時成書,特彆是在成都挖掘的醫學竹簡木瀆問世後,可以看到“扁鵲”一脈的醫學,基本都和《黃帝內經》一致。

再後來,兩漢的醫學家繼續對《黃帝內經》進行增補,所以現在《黃帝內經》雖然已經存在,但《黃帝內經》確實成書於兩漢。

不過其實兩漢之後,還有後世醫學家繼續增補《黃帝內經》。隻是那時候人們不再認可對典籍進行增補的事,所以後世人增補的《黃帝內經》不列入《黃帝內經》內,雖然內容沒什麼問題,學醫的人也會繼續學。

這個就是名號的問題了。

扁鵲現在寫的醫書,或許其中內容就會加入《黃帝內經》。《黃帝內經》並非純粹的醫學典籍,而是“道醫”,即加入了道家哲學思想。許多現在搞不明白的病例,都引入了道家學說,比如陰氣陽氣正氣邪氣之類的來解釋。

雖然現在用這些話能自圓其說,但醫家都知道,這隻是權宜之策。

醫家是最重視實踐的人,他們很希望尋求一個確切的結論,所以在先秦兩漢時,外科十分發達,大部分名醫都做過手術,乾過解剖。

後來儒家思想盛行,解剖和外科都變成了肮臟的事,醫學發展就開始原地踏步,隻深究藥方,醫書成了藥書。

朱襄教給扁鵲後世的科學實驗和醫學常識後,若這些知識能傳下去,或許中醫能更快地從傳統醫學向現代醫學蛻變。

至少,彆灌人童子尿了,始皇尿也不行!

朱襄想到這一點,都滿臉膈應。

朱襄沒有拉著扁鵲一直種田,當扁鵲了解了一些種田常識後,他就給扁鵲開辟了一個藥園,把自己能收集到的有抗菌和抗蟲效果的藥草移植到藥園中,讓扁鵲和其弟子管理。

南瓜有抗絛蟲和抑製血吸蟲產卵的效果,也被移植到了藥園中。

南瓜很快就發芽,秦王在藥園裡逛了一圈,把南瓜尖尖采了要朱襄做菜吃。

管理藥園的醫者們看著秦王囂張的氣焰,都憤怒地向朱襄告狀。

南瓜尖尖都被采了,以後要是不能開花結果怎麼辦?這人怎麼這麼過分,采一點夠吃就行,他全采了!

朱襄聽到告狀消息後十分無語。

他也忍不住問老秦王:“稷翁,你要吃多少就采多少,為什麼全采了?”

雖然前線在打仗,但很無聊的秦王道:“我本來隻想采一點,但看他們在瞪我,我就讓人全采了,哼。”

老秦王露出了霸氣十足的冷笑。

朱襄:“……”好了,他明白了,他的君上現在是一個老頑童。

朱襄悄悄告訴扁鵲秦王是他長輩,請不要與秦王計較,然後認命地給秦王做了一桌清炒熗炒蒜蓉南瓜尖。

秦王非常慷慨地把幾盤南瓜尖賜給了藥園。

然後藥園的弟子們更生氣了。

這什麼人啊!挑釁是不是?!

朱襄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老秦王是良心發現,還是故意挑釁了。

“稷翁,真的很無聊嗎?那稷翁要不要去管理後勤?把夏同換下來?”朱襄提議。

秦王道:“這是給他的磨礪。”

朱襄絞儘腦汁:“那稷翁和我一起去巡視田地?”

秦王想了想,實在是無聊,便同意了。

朱襄找了一匹小矮馬讓秦王抱著政兒坐著,自己牽著馬去田地巡視。

秦王不喜歡和陌生人有過多交流,大多時候都板著臉等著朱襄和人嘮嗑,觀察朱襄私底下的言行舉止。

秦王對嬴小政道:“你舅父現在和在長平的時候沒區彆。”

嬴小政回答道:“舅父現在和在邯鄲的時候也沒有區彆。”

秦王道:“他已經是長平君,應該有區彆。”

嬴小政道:“但舅父就是舅父,沒辦法,已經定性了。”

說完,他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舅父說,這叫土豬吃不了細糠。”

秦王嘴角狠狠抽搐:“真是你舅父自己說的?”

嬴小政皺著小臉反問:“稷翁,除了舅父,還會有誰說這種話?”

秦王一想,好像除了朱襄真的沒誰了。

他安靜下來,又陪著朱襄逛了幾日。

“政兒,朱襄一直這麼有耐心嗎?”秦王問道,“他現在和那庶人說的話,昨日剛說過。”

嬴小政道:“舅父一直這麼有耐心。才兩遍算什麼?我見過舅父在蜀郡的時候教一個農人種水稻,一個簡單的施肥流程,舅父說了五十七次,我數了。”

秦王得到了一點小小的震撼。

他不知道自己該是震撼朱襄居然這麼有耐心,還是震撼嬴小政居然無聊地數這個。或許都很震撼。

秦王問道:“你舅父難道就是天生聖人嗎?”

嬴小政道:“我很想說是,但舅父自己說他這樣的人,世上多的是。他隻是運氣好有我這個外甥,遇到了曾大父那樣好的國君,能發揮出自己所長,踐行自己的理想,所以才成為彆人口中的聖人。但他其實離聖人差得遠,他就是一個種田的。”

秦王摸了摸嬴小政的腦袋:“真是奇怪了,我怎麼沒見到他說的‘世上多的是’的和朱襄差不多的人?”

嬴小政道:“我也是這麼想。但舅父說得很肯定。”

嬴小政沉默了一會兒,道:“或許真的有,隻是我們沒看到,而這個世道也不需要。”

聖人有朱襄一個人就夠了,如果還有更多的聖人,不為自己所用,就不應該存在。

聖人的號召力太強了。

跟著舅父出遊這段時間,嬴小政看到了天下庶民歸心,看到了天下英才投奔。

這是他的舅父,舅父收攏的民心就是他的民心,舅父麾下的英才就是他的英才,所以他不會忌憚,隻會高興。

但這個聖人是彆人,嬴小政隻會起殺心。

哪怕這個人是他的兒子,是他的臣子,他也會起殺心。

親人和臣子都會有私心,但他的舅父後代隻有他一人,所以他不懼怕舅父有強大的力量。

但對老秦王而言,也是這樣嗎?

嬴小政抬起頭,仔細看著他的曾大父。

夢境中的自己從未有機會看到這位充滿了傳說,毀譽參半的老秦王。

他見到了,感受到了這位老秦王的威壓、英明和多疑。

年老的帝王就是這樣嗎?自己將來是不是也這樣?

夢境中的自己是不是已經這樣?

“政兒,我很羨慕你有這樣的舅父。”老秦王道。

嬴小政笑道:“很多人都會羨慕嫉妒我。”

老秦王摸了摸嬴小政的腦袋,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就像是一位真心為曾孫開心的老人。

或許他此刻的確是真心的。

他已經老了,越老越恐懼,但也越老越灑脫。

他會防備太子柱,甚至防備已經成年、羽翼漸豐的子楚,但這位小小的曾孫,一直不是老秦王防備的對象。

政兒是他的曾孫,就算成為秦王,那也是第四代的秦王。若要忌憚,也該是子楚去忌憚,而不是曾祖父忌憚。

老秦王對嬴小政使出的手段,一直不是因為嬴小政,隻是因為朱襄。

身為君王,即便他知道朱襄沒有私心,知道朱襄凝聚的力量都會成為秦國的力量,但有一個天下人人人稱讚的聖人臣子,他仍舊會習慣性的忌憚。

這就像是他曾經時不時對白起動殺心。

他難道不知道白起沒有反意,不知道白起即便與他舅父為友也不會改變對自己的忠誠,不知道白起視自己為恩主絕對不會背叛自己和秦國?

他都知道。

但他仍舊會時不時對白起動殺心。並非白起之錯,隻是白起在秦國軍中聲望太過,動搖了秦王的威信。

他時不時地敲打一下朱襄,也是這個原因。

“政兒,如果你手下的人功高蓋主,你會如何?”朱襄走到稍遠的地方與農人攀談,秦王才問道。

嬴小政難得在老秦王麵前露出了一個不怎麼像孩童的清淺微笑。

“曾大父,我的功德不會有任何人能超過,所以我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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