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這件事成為後世著名的教育典故,成為寒暑假生活的必讀閱讀文章。
朱襄現在就猜到了這件事可能會被後世歪解,因為現在的人就開始歪解了。
他正準備出發南下時,韓非和李斯結伴來問他這件事背後的道理。
兩人各執一詞,李斯認為朱襄是教導公子政賞罰分明時不可隨意改變,哪怕對方立下更大的功勞,隻要不是條例上規定的,就不能賞,要賞也要另立名目;韓非雖然認為李斯說得對,但他以對朱襄的了解出發,認為朱襄隻是教導公子政做人要誠信。
他們目光炯炯地問朱襄誰說得對。
朱襄無奈:“都不對。我就是逗一逗政兒,想看他笑話。”
李斯和韓非:“……”
朱襄看著他們震驚的神情,失笑道:“為什麼我做的事背後一定要有深刻的含義呢?”
李斯和韓非若有所思。
嬴小政不滿道:“以後你們把舅父做的事都往故意使壞方麵想就對了,舅父就是壞人!”
“獵不到兔子的政兒說得對。”朱襄點頭,“孺子可教也。”
嬴小政氣得用腦袋去頂朱襄:“我今天要吃兔子!啃兔子腦袋!”
朱襄道:“好,五香兔頭給你安排上。”
嬴小政這才氣衝衝地放過朱襄,去檢查自己收拾的東西是否有缺漏。
朱襄問道:“你們二人此次前來,不隻是問我這件事吧?”
韓非拱手:“我想與長平君一同南下。荀子說我書本知識已經學有所成,應該多增長一下見識。”
朱襄道:“好。不過若你隨我南下,我肯定會用上你的才華與楚國敵對。”
韓非道:“楚國又不是韓國,我可以為長平君所用。”
朱襄心道,但你肯定知道,此消彼長,若秦國更加強大,攻打韓國的時機就會提前。所以隻要幫助秦國,就是背叛韓國。
但韓非終於走出這一步,朱襄便難得糊塗,沒有揭穿他。
“李斯,你也要與我同去嗎?”朱襄問道,“你不是跟在藺禮身邊?”
李斯道:“主父說讓我隨長平君一同南下,協助長平君。待他來吳郡後,再與他一同返回。”
李斯現在是藺贄的家臣,所以稱呼藺贄為主父。
朱襄道:“去見識見識也好。”他知道,藺贄可能對李斯另有安排,雖然他問藺贄,藺贄一定會直說,但沒有必要追問。
多了兩個助手,朱襄想此次南下一定會順利許多。
出發時,最後一個大助手來了。
呂不韋因為觸怒秦王,重新成為富商,現在跟隨朱襄公南下,想要賺取更多的錢財重新複寵。
呂不韋雖然不如朱襄,但他畢竟是太子子楚的“恩人”。所以子楚成為秦太子之後,他也門庭若市,門客雲集,一時間在鹹陽城風頭無兩,成為秦國新貴。
當他被秦王柱訓斥,外界猜測他商人性格發作,兩頭下注觸怒秦王和秦太子,所以被免去官職後,他的門客就像是廉頗當年長平之戰被解除將軍職位時一樣,立刻做猢猻散。
呂不韋因此心情很是不好。
他已經很富裕,所以一直追求的是一個“貴”字。子楚成為太子之後,他以為自己追求的已經成真,也以為自己的門客一定是真心跟隨自己。
他認為自己不比那些戰國出名的公子差,身邊的門客一定像信陵君的門客一樣,無論信陵君境遇如何,他們一定會跟隨自己。
結果他剛剛失勢,就從門庭若市變成門可羅雀,這落差讓他心裡十分不好受。
呂不韋與朱襄同坐一輛馬車,路上自來熟地對朱襄自嘲:“富貴真是如雲氣,轉眼間就消散了。”
朱襄以廉公當年境遇鼓勵呂不韋:“門客就是如此,待你富貴時又會聚攏。你要自己放寬心,不要把這些外來之物放在心上。你對利益看得過重了。”
呂不韋歎氣:“我知道。但這很難改啊。”
朱襄道:“難改也要改。這次其實是好事,讓你醒醒腦子,以後少招些門客。”
呂不韋疑惑:“少招些門客,他們就不會拋棄我了嗎?”
嬴小政陰陽怪氣道:“不,少找些門客,將來秦王厭惡你的時候,不會有太多人為你惹事。”
呂不韋:“……”公子政是不是對自己有意見?他怎麼一直對自己陰陽怪氣?
朱襄按了一下嬴小政的腦袋,道:“政兒倒也沒說錯。你以太子子楚的恩人自居,拉攏起了這麼大的聲勢,將來難道你還要以秦王恩人自居?秦王怎麼能有一個恩人排在他的上麵?且低調些吧。”
呂不韋沉默。
朱襄道:“之前我就勸過你,你當時聽了進去。但當夏同成了太子後,你又虛榮起來。呂不韋,你在夏同微末之時雪中送炭,是擇明君而投之,而不是奇貨可居,明白嗎?”
嬴小政陰陽怪氣道:“顯然,他一點都沒明白,我阿父不是貨物,而是他的主公。”
呂不韋尷尬:“不,不是這樣……”
朱襄又按了一下陰陽怪氣的嬴小政的腦袋:“你好好想想吧,趁著現在冷靜冷靜。從政和從商不同,比起利益,你更要揣摩人心。”
呂不韋問道:“朱襄公很擅長揣摩人心?但世間都說朱襄公不擅長。”
“不擅長就少做少錯。”朱襄道,“不過我覺得我很擅長。”
嬴小政這次的陰陽怪氣變成針對朱襄了:“是的,舅父很擅長揣摩人心,然後故意反著來。‘我知道你怎麼想,但我憑什麼要順著你?’這就是舅父了。等你成為舉世大賢和未來秦王的舅父,也能這樣……哎喲。”
朱襄忍不住把嬴小政抱在懷裡揉搓:“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舅父還欺負你了?”
嬴小政道:“舅父你現在不就是在欺負我?”
朱襄捏住嬴小政的臉:“當然沒有,這是舅父在表示對政兒的親近。”
嬴小政使勁推朱襄:“政兒不想和舅父親近。”
舅甥二人不顧有個呂不韋在這裡礙眼,玩鬨了起來。
呂不韋眼中露出了羨慕的神色。
他想,當時送姬妾時都一切儘在他的掌握中。如果沒有朱襄,自己就是公子政的仲父,說不定自己也能和公子政如此親近,就不愁前途了。
呂不韋剛這麼想,嬴小政陰森森的眼刀子就射了過來。呂不韋條件反射低下頭,心頭一慌。
嬴小政在心裡冷哼一聲。
呂不韋這個人,就像是舅父難得罵人時說的一樣,“狗改不了吃屎”,他心底一直在遺憾不能取代舅父,成為自己的“長輩”呢。
他也不想想,他配嗎?!
雖然呂不韋現在還沒有惹著他,但嬴小政還是決定,等自己當秦王之後,就以呂不韋沒有雙腳同時踏進鹹陽宮為由,讓呂不韋回家養老去。
朱襄察覺到嬴小政對呂不韋的排斥。他以為嬴小政隻是因為呂不韋對待夏同的態度不夠尊敬,所以才討厭呂不韋。
朱襄對此有些頭疼。
呂不韋是個難得的能在戰國搞經濟建設的人才,對秦國統一天下後的撫民政策有奇效。所以他希望呂不韋能夠安穩地當好一個秦臣。
但呂不韋這個商人性格啊,真是很難讓政兒接受他。
特彆是呂不韋采買姬妾,是春花拋棄朱襄和雪姬的誘因;呂不韋的心腹“勾|引”春花,又是春花拋棄嬴小政的誘因。
兩者一起,讓嬴小政怎麼可能對呂不韋印象好?
朱襄很想提點呂不韋,但這些事是不能說的。
現在呂不韋認為自己隻能在秦國,是因為他自詡為子楚的恩人,所以將來肯定在秦國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若是他知道公子政深深厭惡他,這種厭惡還很難解決,那麼呂不韋就可能另投他國了。
呂不韋不是一棵樹上吊死的人,他對秦國可沒有什麼特彆的感情。
朱襄隻能引導呂不韋在嬴小政麵前展現出自己的才華,並勸說呂不韋改變心態,現在他已經是秦臣,就從秦臣的角度來約束自己。
呂不韋頻頻點頭,他覺得討好長平君真是太劃算了。
長平君這才是真正的“奇貨可居”啊!隻要和長平君交好,長平君心軟,就會將官場之事傾囊相授。
除了長平君,誰還這麼善良?
還好他沒有把“奇貨可居”的口頭禪拿出來。要是嬴小政得知呂不韋把舅父也列入“奇貨可居”,恐怕就不是讓他回家養老,而是讓他回不了家了。
不過這一路的交談,倒是讓嬴小政對呂不韋的惡感稍稍減輕了一丁點。
至少嬴小政不會因為夢境中的大嬴政的偏見,認為呂不韋是一個一無所長的小人了。
呂不韋的才華當然是有的,如果他能稍稍收斂,說是當世難得賢才也不為過。嬴小政腦海裡已經閃過許多任用呂不韋的法子。
他決定,等他繼位後,就狠狠壓榨呂不韋。等呂不韋乾不動的時候,他就以呂不韋沒有雙腳同時踏入鹹陽宮為由,削了呂不韋的官職,讓呂不韋回家養老。
不過封邑還是留給呂不韋,自己又不是什麼暴君,這點養老錢還是給他留著。
朱襄故意讓呂不韋在嬴小政麵前展露才華的時候,也給了韓非和李斯機會。
特彆是李斯,這是未來的秦國丞相,現在就給自家政兒安排上。
當嬴小政已經從大嬴政那裡得知了李斯的能耐,對親近李斯表現得興趣缺缺。
他對李斯已經太了解了,所以覺得沒必要再繼續去打探。
李斯心都要碎了。
難道自己沒有入未來秦王的意嗎?是因為他比不過韓非嗎?
李斯心中的嫉妒都快把他點燃了。
為何要有一個韓非來搶奪自己的榮華富貴?韓非心不在秦國,他根本不會為秦國所用啊!公子政看我!我才是忠於秦國、忠於秦王的大忠臣!
韓非:“李斯!烤、烤兔吃不吃!還有五香、鹵兔頭!”
李斯:“吃。”吃完繼續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