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贄哈哈大笑:“叫你兄作甚?”
滿臉土的朱襄從地上爬起來,手中抓起一塊土,砸在了狂笑的藺贄臉上。
藺贄立刻也變得灰頭土臉。
“哼!”藺贄俯身抓起一塊泥土,朝著朱襄砸去。
朱襄不甘示弱,也繼續砸。
帶著藺贄過來的雪姬見到這一場景,忍不住尖叫:“這地裡剛施了糞肥!”
藺贄動作一停滯,然後團起一團更大的泥塊,砸得更起勁了。
嬴小政聽到藺贄來了,趕緊丟下公務來找藺贄問鹹陽的事。
見到此幕,嬴小政正在想要不要幫舅父,就被雪姬一把拽住,遮住了雙眼。
“政兒!不準學!”雪姬聲音十分尖銳,“不準玩糞土!”
玩糞土……嬴小政無語。
這麼臟這麼臭的事,但隻要是藺伯父做出來,就覺得一點都不違和呢。
後來藺贄和朱襄在雪姬的罵聲中乖乖住手,一同去洗澡。
路上,他們倆還你踹我一腳,我抹你一身泥,那幼稚模樣簡直連五歲孩童都嫌棄。
雪姬再次叮囑嬴小政,絕對不可以學藺贄和朱襄。
嬴小政使勁點頭。
誰玩糞土啊,我小時候都不玩!
等等……嬴小政突然想到童年時的一幕,藺贄教他一同在黃泥中撒尿,然後用尿泥捏小人。
嬴小政神情一僵。
有時候人的記憶力太好也不行,為什麼我要記得這件事!
我一點都不想記得小時候純純的自己被藺伯父和舅父帶著做了多少蠢事!
嬴小政突然想,為了不讓自己總是想起小時候蠢事,等自己當秦王,要不要把藺贄遠遠地調開。
藺翁曾經都領過兵,想來藺伯父去鎮守個北疆或者南疆也輕而易舉。
朕不是排擠藺伯父!朕最信任的人才能去鎮守北疆南疆!
嬴小政思維有點混亂起來,恨不得抱著頭使勁甩頭,甩掉腦海裡的黑曆史。
今天進夢境房間,我一定要好好向大嬴政抱怨一下。
看看藺伯父都乾得什麼好事!我怎麼會有帶著侄兒玩尿泥的伯父!
還不如呂不韋這個仲父呢!
呂不韋在嬴小政心中的地位暫時提高了。
藺贄和朱襄先衝洗了身上的淤泥,然後肩並肩跳進浴池,濺起水花無數。
兩人超級幼稚地玩了一會兒水後,才坦誠相見著靠在浴池中聊天。
“你居然想讓楚國亂起來,這可不符合你的善良。”藺贄道,“怎麼,終於想開了?不當個大善人了?”
朱襄沒好氣道:“我從來沒有想過當什麼大善人。”
藺贄敷衍道:“嗯嗯嗯,你隻是做你想做的事。你受了什麼刺激,居然主動對楚國出手?”
朱襄知道藺贄來了之後肯定會問他這個,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回答的話。
“幫李牧和王翦搞後勤的時候,每次他們南下,總會有幾十人傷亡。”朱襄道,“這還隻是南下劫掠……練兵。”
“劫掠就是劫掠,在我麵前不用為他們找補。”藺贄嗤笑,“所以呢?你想到若秦楚大戰,一定會死更多人,所以先削弱楚國,兩方死的人反而少些。”
藺贄頓了頓,道:“楚國會不會在混亂中死多少人未可知,但秦國肯定死的人更少。”
朱襄道:“楚國也會死的人更少。楚國就算亂起來,貴族間互相認識,大概是以陰謀的方式直接分割楚國,不會起太大兵戈。而在這期間,李牧會引渡大量楚國平民南下。”
藺贄道:“如三家分晉,田氏代齊那樣嗎?確實。”
藺贄將手在水底攤開,然後使勁握緊,讓水花濺起來。
這沒什麼特殊含義,他就隻是玩水,一邊玩水一邊整理思路而已。
“朱襄,你不再僅僅為秦國種田,要站在前方了嗎?”藺贄問道。
朱襄道:“我原本也不止為秦國種田。”
藺贄白了朱襄一眼:“但你做的那些事都隻是內務,甚至連內政都沒有直接乾涉,頂多算是秦王養著的幕僚。現在你要以長平君的身份出現在人前了嗎?”
朱襄沉默了許久,才苦笑道:“我不知道。”
藺贄提高了聲音:“不知道?”
朱襄道:“我確實想要加速秦國統一天下的步伐,並減輕秦國在統一途中的困難。秦國統一的步伐越順利,天底下死的人就越少。拉鋸戰就是砸肉的石杵和石缽,會讓更多的人被碾成肉泥。但我確實不知道是不是會站在前方,因為我不知道我站在前方有什麼用處。”
朱襄解釋:“我不會帶兵打仗,論離間計什麼的也遠遠不如蔡澤和你。現在我即便說要分裂楚國,也隻是看到了這個機會,然後將事交給你們。說到底,我還是沒站出來。”
藺贄皺眉:“我不在乎在彆人眼中你是否站了出來。我隻問你,你是否認為自己是否站了出來,站在了人前,親手推動秦國統一戰爭。你隻用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朱襄沉默。
藺贄揚起拳頭威脅他。
朱襄苦笑:“是。”
藺贄響亮地嗤笑了一聲,然後罵道:“蠢貨!”
朱襄垂著頭,不敢反駁。
藺贄道:“我怎麼會有你這樣愚蠢的幼弟?我們將你護得如此好,你為何非要逞能?你若鑽牛角尖生病,對得起我們嗎?沒有你,秦國統一天下難道就困難了?你這話若是被李牧得知,他高低會揍你兩拳,狠狠地揍你!”
朱襄垂著頭道:“可彆告訴他。他要是不小心多用了幾分力氣,最後還得守著我哭。我可不想未來的武安君在我病床前痛哭,不吉利。”
藺贄又嗤笑了一聲,道:“那你就老實一些。”
朱襄道:“但我若見到能做的事……”
“還是忍不住去做。”藺贄翻了個白眼,“我就知道你不會老實。你在邯鄲時也突然發癲,非嚷著要去長平。”
朱襄尷尬道:“人嘛,偶爾控製不住自己……”
然後朱襄說著什麼男人至死都有一顆昂揚少年心之類讓人聽不懂的廢話。藺贄抱著手臂,默默看著朱襄說廢話。
“說夠了?”藺贄冷笑。
朱襄垂著頭:“說夠了。”
藺贄道:“你把你的計劃詳細地告知我,接下來你種你的田,彆多事。”
朱襄道:“但是……”
藺贄道:“沒什麼但是。這次我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這個計劃。你這個計劃確實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但必須滴水不漏。你以為煽動一國貴族亂政是很輕鬆的事嗎?其中若有半點疏漏就前功儘棄。”
藺贄伸出拳頭,在朱襄腦袋上狠狠砸了一下:“你如果中途心軟,我們前期準備都功虧一簣。你認為你是很厲害的謀士?能冷酷無情地利用他人?醒醒吧,有誰比我更了解你?連雪姬都不如我了解你!雪姬隻會說‘良人一定可以,良人什麼都做得到’。哦,政兒也是!”
朱襄摸了摸腦袋:“我雖不是厲害的謀士,但……”
“但你個頭,你有算計過彆人?”藺贄道,“你有真心想讓一個人死,然後狠狠算計過他人並且成功過?哪怕你嘴裡嚷嚷‘讓他死’的趙王,和主動針對的春申君,你也沒有真正動過手。”
趙王就不必說了,那是自己作孽,朱襄是被連累的;朱襄雖然在言語上刺激春申君,但也隻是讓春申君對他動手,然後暴露自己與楚國在秦國的人脈,自己其實沒有主動去害春申君。
“所以誰能相信你能做到此事?如此重大的事,秦王和我怎麼可能交給你?”藺贄嚴肅道,“明白嗎?”
朱襄歎氣:“明白。”
確實,他隻是一個鍵盤政治專家,根本沒有實際操作的經驗。若真讓他主導,朱襄確實沒把握。
自己看到了機會,然後以鍵政專家的本事做出一份計劃書,讓專業的人執行,才更為適合。
陰謀家什麼的,自己或許真的不適合。
藺贄見朱襄真的服氣了,臉上的表情才恢複如常:“政兒長大了許多,他一定更厲害了。”
“那是!”朱襄立刻誇讚起自家政兒。
藺贄聽著朱襄口中滔滔不絕的話,嘴角向上揚起。
朱襄真好哄,隻要讓朱襄誇讚政兒就行。
不過政兒確實是更厲害了。
……
“咳……咳……”子楚躺在馬車上,肩膀上纏著的白色布條滲出了紅色,“給君父、蔡澤、藺贄寫信。給藺贄送信時,絕對不能讓朱襄知道!”
他最信任的家臣卜跪在地上,雙目充血:“唯!”
子楚微笑:“隻是輕傷,不礙事。哼。我還得謝謝他的愚蠢。”
贏子傒,你終於肯動手了。
我終於等到在繼位前除掉你的機會!
子楚捂著肩膀。他故意泄露了行程,就為了引刺客來。隻是不小心被箭頭劃傷了肩膀,確屬意外。
可不能讓朱襄知道,否則自己會被朱襄罵個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