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不愛吃外麵的飯菜。朱襄便與李牧去了一家賣絲綢的店鋪,去給雪姬買些好絲綢。
朱襄雖然沒有特意供奉工匠,但幾代秦王一直不斷給朱襄賞賜家中能用的工匠。他家打造首飾的工匠都是宮中禦用工匠的弟子,看不上外麵的東西。隻有當地的絲綢,能讓雪姬喜歡幾分。
朱襄挑選絲綢的時候,又遇上了吃飯的時候坐在他隔壁的富商。
用墨汁染發太麻煩,朱襄出門總愛戴各種“蠻夷特色”帽子,再用碳粉畫畫眉毛,掩蓋住自己的白眉。
吳郡來往蠻夷眾多,各種稀奇古怪的人都有,他這種裝扮不會引起彆人注意。隻是一些瞧不起蠻夷的人,會故意與他作對。
哪個時代哪個地方都有這樣麻煩的人。
朱襄買絲綢的時候便遇上了,被一大概是士子的人挑剔,說讓他把選好的絲綢讓出來,蠻夷就該讓著中原人士。
朱襄都在想是亮出李牧的身份打臉,還是直接把自己的帽子扯下,瀟灑地一甩頭發打臉的時候,與他隔著屏風在一處吃飯的商人站出來,替他辯駁這位中原人士。
李牧全程抱著手臂,腰間門的長刀都沒有摸一下。
用習慣刀之後,李牧的裝扮也越發不像中原士人,不佩劍,改佩刀了。
“他們在說什麼?我聽不太懂。”朱襄抓耳撓腮。
因為他的記憶力很好,所以語言天賦極強,通曉六國語言。但這兩人說著說著就帶著濃厚的口音,實在是聽不明白。
李牧道:“你聽不明白,我怎麼會聽得明白?”
朱襄歎氣。
李牧看了明明是這場鬨劇中的主角,卻把自己當觀眾準備看樂子的朱襄,心裡也歎了口氣,去找到店鋪掌櫃。
“若店中有糾紛,不能自己解決,就請市吏來決斷。”李牧道,“錢我來付。”
掌櫃聽後立刻同意,插入戰局,讓兩位客人彆吵了,他馬上去請市吏來決斷。
那中原士人一聽請市吏,立刻臉色大變,罵罵咧咧走了。
商人叉腰,一副大獲全勝的模樣。
朱襄湊上去:“你和他吵什麼?”
商人的腔調中沒了口音,用標準的雅言道:“和他爭論《詩》。他既然自稱精通《詩》《書》的中原人,我便和他以《詩》比試。”
說完,他對朱襄一拜:“學生浮丘,拜見夫子。”
朱襄:“咦?”
李牧眉頭一抬,道:“鹹陽學宮的學生?”
商人道:“是。我本越地人,去鹹陽學宮求了幾年學,隨夫子回鄉後,便被家中逮了回去,繼承家業了。”
朱襄先皺眉苦思,然後恍然展眉:“我記得你,浮丘。你當時與我辭彆時,我還問你需不需要幫助。”
這個弟子就是隨他從鹹陽入蜀,又從蜀地進入黔中郡,一路跟隨他來到了吳郡的鹹陽學宮弟子之一,也是朱襄最先出現在好感度列表的“陌生學生”之一。
入秦之後,朱襄閉門不出,很少與他人交流,所以好感度列表更新不多,基本都隻是有半顆心的泛泛之交,頂多給朱襄一顆心,為朱襄提供一點重複的香料種子。朱襄已經很久沒有從係統那裡薅到羊毛了。
朱襄帶來的學生很多,自浮丘起,有幾個朱襄沒聽過的名字上了他的好感度列表。不過朱襄不單獨帶學生,所以這些學生也頂多隻有一顆心,算是對朱襄這位授業夫子的尊敬。
浮丘也是。
能上自己好感度列表的人都會對曆史造成影響。甭管是正麵還是負麵的影響,總歸都應該算得上有幾分才華,所以朱襄都將其列入人才候選名單中。
浮丘被家人“擄走”時,朱襄曾出麵詢問浮丘的意願,願意幫助他解決此事。
不過浮丘說,本來父母在,不該遠遊。他是家中長子,既然父母都來找他了,他也該儘孝道。
浮丘是標準的儒家弟子,“孝”字對他很重要,朱襄便沒有再插手。
沒想到,今日居然碰巧遇上了。
朱襄打量了一下浮丘,微笑道:“看來你過得不錯,我就放心了。快點把家業交到其他人手中,我還等你回來施展抱負。”
浮丘見朱襄居然記起了他,神情十分激動。他又聽朱襄勉勵他,就更激動得麵色潮紅,就像是之前在食肆中喝醪糟喝醉了似的。
其實浮丘在食肆中就見朱襄眼熟。隻是一過經年,朱襄的眉間門多了幾道豎著的皺紋,浮丘的記憶也褪色了不少,所以不敢去認。
浮丘跟著朱襄走到賣絲綢的地方,聽朱襄說起“政兒”,才確定下來,剛想拜見朱襄,就發現有人侮辱朱襄。
若不是當了幾年商人,浮丘的脾氣好了許多。在浮丘還是儒生的時候,才不會與這種人講什麼《詩》,先抽出劍比劃比劃再講道理。
“你忙嗎?若不忙,來家裡坐坐?”朱襄發現浮丘的名字一直在好感度列表,像素頭像並未褪色,便熱情招呼道。
他知道浮丘雖回家經商,但一定沒有疏於學問。這等毅力,可以多提點。
李牧歎了口氣,道:“你彆再說話了,你的學生已經快不能呼吸了。”
朱襄滿頭問號。
李牧掃了一眼大概從自己口中那“鹹陽學宮”猜到了什麼的掌櫃,放下買絲綢的錢,一手夾起絲綢,一手拉著朱襄離開。
“跟上。”李牧對浮丘道。
浮丘連忙轉頭讓自己的隨從都回去,自己雀躍地跟上。
隨從看著自家穩重的家主那雀躍得像是兔子的步伐,嘴都張成了“O”字形。
李牧和朱襄出來逛街的時候,馬車和護衛就一直綴在身後。
他們準備離開時,馬車就和變戲法似的從拐角處駛出。
李牧拉著朱襄上馬車後,對馬夫道:“車趕快一些,朱襄的身份暴露了。”
馬夫臉色一白,立刻揮舞手中馬鞭。
朱襄公的身份一暴露,這附近的街道肯定會變得極其擁堵。
朱襄開玩笑道:“我有這麼受歡迎?不會給後人留下‘看殺朱襄’的典故吧?”
李牧皺眉:“看殺?”
朱襄道:“就是喜愛我的人太多,我出門時被團團圍住,難以呼吸,然後窒息而亡。”
李牧沒好氣道:“若他們真敢圍上來,我就亮刀。按照《秦律》,襲擊官吏可就地處斬。”
看著李牧如此開不起玩笑,朱襄忙道:“圍觀我,又不是襲擊我。我就開個玩笑,彆太嚴肅。”
李牧嚴肅極了。他認為此舉真的可能出現。
朱襄在南秦還頂著個神仙名號。曾經鹹陽城有人敢提議用神仙童子政兒煉丹,說不定會對“活神仙”朱襄做什麼。
求仙的人腦子都不好,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朱襄見李牧仍舊嚴肅,趕緊轉移話題,對浮丘道:“你最近可好?原來坐我旁邊那桌的商人就是你。你家中子弟要進入吳郡學府了?你精通《詩》《書》,最長於《詩》,想來你家子弟應當也不錯。”
浮丘紅著臉道:“不敢說精通、所長,隻是略通一二。”
朱襄笑道:“不必謙虛。我沒有誇你,隻是實話實說。”
李牧想翻白眼。朱襄慣愛“實話實說”,聽了朱襄“實話實說”的人,要麼被氣得夠嗆,要麼激動得夠嗆。
他看了一看又開始屏住呼吸的浮丘。
眼前的人是第二種。
浮丘聽到朱襄對他的認可,激動地快眩暈過去。
當日他雖然遵從孝道回家,但對不能再接受朱襄公的教導一事十分痛苦,時常從夢中驚醒。
還好他力排眾議,跟著藺公和呂公前往楚國做棉布生意,也算是為授業恩師儘了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