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伯父不僅又酗酒,還在喝醉後嘲笑我年幼體態。若不是蔡伯父拉著,我肯定要爬上樹把他踹下來,讓他知道朕的腿有多長!
秦王政絲毫沒發覺自己的信有多幼稚。畢竟他是一個四十多歲還會帶幾個壯士夜遊,慘遭打劫的活潑帝王。
秦王政送出信,背著手預想舅父得知藺伯父醜態後的怒容。
他多疑。不信任藺贄和蔡澤會遵守承諾不打小報告。所以以防萬一,他先把小報告打了。
這樣就算將來他被舅父訓斥,還能找個墊背的。
可惜蔡伯父潔身自好,找不出可以打小報告的地方,那就多給蔡伯父加些公務。
君父曾經教導他,蔡伯父城府深,就給他過量的政務,讓他累得沒空東想西想。
君父的教導,秦王政銘記在心。
……
李二郎帶兵將秦王政的信帶到的時候,燕王和燕太子準備的獻城刺客也已經出發。
朱襄從黃河中釣了幾條肥美的黃河大鯽魚,給李二郎做藿香燒鯽魚。
“剛釣起來的,你有口福了。”朱襄笑道,“你二人應該認識,我就不介紹了。”
李二郎和蒙毅互相見禮。
他們都給秦王政當過內吏,閒時常一同遊玩,已經是朋友,當然不需要朱襄介紹。
“這麼厚一疊?這信積攢了多少?政兒還是那麼話癆。”朱襄看著那一疊信,不由扶額失笑,誇張道,“天色已晚,還是明日再看吧。現在看完,恐怕都到天亮了。”
有為的君王沒有不話癆的。或許能批改大量文書的人,天生具有話癆屬性。
想想秦始皇東巡時留下的那些話癆碑文,政兒現在還是收斂了。
朱襄的手藝在經年積澱中越發精湛,他得意自己若是能回到現代,說不定都能開個網紅館子。
鯽魚肉不多,李二郎越吃越饞,試圖去搶吃魚吃得很慢的蒙毅的魚。
這兩個朋友剛見麵,就有絕交的架勢。
“想吃魚,你自己明日撈去。”蒙毅護著自己的魚。
“哼,小氣。”李二郎把藿香燒魚的醬汁倒進米飯裡,埋頭刨飯果腹。
野外不好和麵,所以朱襄吃的都是稻米和小米。
菜汁拌飯是經久不衰的美味,李二郎香得把碗都舔乾淨了,那惡鬼模樣,看得蒙毅特彆鄙視。
蒙毅的碗也吃得很乾淨。但他是用筷子和勺子將所有米粒和菜汁都刮得乾乾淨淨,和李二郎那種靠舔的完全不一樣。
朱襄看著這兩個青年連吃飯這點小事都能吵起來,神色又是無奈,又是慈祥。
他開始想念政兒。
政兒天生與眾不同,很難與同齡人交心。即使是最先跟隨在他身邊的蒙恬,也隻是他的下屬。
雖然君王沒有朋友很正常,但朱襄身為長輩,總是容易操心過度,希望自家大外甥能擁有世間所有溫暖。
可惜政兒在當秦王之前沒有能夠交心的朋友,當秦王之後就更不可能了。
秦始皇獨步千古,終究是帶著幾分孤傲。
他很擔心他和雪姬離開後,政兒會太過孤寂。
朱襄捶了捶自己的腿。
唉,明明才四十出頭,他居然已經在考慮後事,心態真是老得太快了。
但人一旦憂慮起來,就難以紓解心中的鬱結。
朱襄憂慮了許久,給韓非和張良寫信。
韓非雖然經曆過許多事,仍舊不改天真。張良又是唯一得政兒另眼相看的同齡人。他們二人若陪伴在政兒身邊,應當會排解政兒些許寂寞。
南秦或許暫時離不開韓非,但張良這年紀應當入鹹陽為官了,怎麼能老隱藏在韓非身後?
朱襄寫信督促韓非趕緊讓張良北上鹹陽。若是張良不肯,就把人綁了送去。
這孩子性格執拗,必須得逼一逼。
朱襄“迫害”完張良後,終於放下心來,準備睡覺。
但睡覺之前,他看著政兒寫給他的信,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對外甥的思念,決定先看一頁再睡。
就看一頁。
朱襄再次挑亮了燭火,拆開秦王政的家書。
然後當夜,朱襄失手燒了自己的帳篷。
……
“來了?”秦王政麵容嚴肅。
“來了。”藺贄麵容嚴肅。
“你們在乾什麼?”蔡澤扶額,滿臉無奈。
秦王政一邊往身上綁甲胄一邊道:“以防萬一。”
藺贄一邊幫秦王政綁甲胄一邊道:“雖然政兒武力高強,但磕著碰著還是不好。這是皮甲,既輕便又能防刺。”
秦王政先穿甲胄,再裹衣袍,整個人雄壯了一大圈。
藺贄誇獎道:“政兒這模樣,誰敢不說是一員猛將!”
秦王政道:“寡人本就是猛將。”
蔡澤不住歎氣:“你們……唉,罷了,穿甲胄也好。”
蔡澤的計劃本來是讓秦王政在宮殿裡埋伏好侍衛,等燕國刺客一出手就衝出來將刺客製伏。
他們隻需要燕國使臣行刺這個行動開始,就能出兵燕國,殺死燕王和燕太子,根本不需要秦王政親自出手。
但秦王政非要展現出自己的武力值,藺贄又十分縱容秦王政。
蔡澤都想以秦武王扛鼎而亡來勸誡秦王政了,結果卻隻是讓秦王政在秦王衣袍裡麵穿上了甲胄。
蔡澤心裡埋怨藺贄太寵溺秦王,但他自己也差不多。
如果他真的反對到底,肯定會去請荀子出山。
公事上,朱襄的話秦王政都不會聽。但私事上,秦王政再任性,荀子還是能管住一二的。
秦王政對蔡澤和藺贄道:“為了讓燕國刺客出手,你們千萬彆帶劍上朝。”
藺贄笑道:“放心,我會配合你,一定讓政兒好好出風頭。”
蔡澤歎氣:“唉,好。”
做好一切準備後,秦王政以防萬一,去太醫院找了現在才十幾歲的藥童夏無且。
夏無且在少年時期就很擅長投擲東西,常常砸牆上的鳥雀烤來吃。
蔡澤十分疑惑。要以防萬一,安排些身手矯捷的侍衛不好嗎?為什麼要讓一個小藥童來?
秦王政裝深沉不說話。
他心底有些舅父所說的“迷信”,相信有些事天命注定。既然夏無且能恰好救下危機中的大嬴政,那麼應當也能護衛自己一二。
但在這件事上,蔡澤可不會任由秦王政亂來。
他做主在宮殿安排了隱藏的護衛,待秦王政下令,這些護衛就會衝出來救駕。
同時他和藺贄雖然不佩戴長劍,但在袖口中也藏了帶著鏈子的小錘。
論砸鳥雀,他二人在朱襄的帶壞下,也是很擅長。
時間終於到了燕王使臣到達的那一天。
因為這件事都是秦王政和藺贄、蔡澤暗中謀劃,謀劃的起因又完全不合常理,所以就算是秦王政的近侍都不知道秦王政已經在防備燕國刺客。
直到燕國使臣去了朝堂,蔡澤調動侍衛埋伏的時候,才有人察覺一二緊張的氣氛。
其中趙高最為緊張。
他以為蔡澤和藺贄已經發覺了秦王對他們的忌憚,要逼宮。
趙高雖然已經成為了秦王政的內侍,但以他的資曆還不夠陪同秦王政上朝。
在秦王親政後,若秦王遇到危險,太後也能用印章調動宮中侍衛。他偷偷在朝堂周圍徘徊,決定一聽到響動,就立刻去稟報兩位太後援救秦王。
趙高捏緊拳頭,又是興奮,又是緊張。
此次雖是危機,也是他的大機會!
……
“朱襄公,為何急著進京?”蒙毅有些困惑,“難道鹹陽城發生了什麼事?”
朱襄失手燒了帳篷後,讓四百人在附近城邑留守,他和李二郎、蒙毅帶一百人疾馳回鹹陽。
中途下馬休息的朱襄拿著水囊喝了一口,沉聲道:“沒什麼緊急的事,隻是我心急。”
蒙毅一頭霧水。
李二郎道:“伯父做此事自有道理,跟著做就行。”
蒙毅瞥了李二郎一眼。公是公私是私,你應該對朱襄公更尊敬一些。一直叫“伯父”,炫耀你和朱襄公親近嗎?說得誰不是朱襄公的子侄似的!
朱襄深呼吸。
他當然知道不用急。
趙高發力,得是政兒駕崩後。那之前趙高可乖巧,是政兒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但他就是急。
現在他的心情,就是自家孩子身邊多了一個臭氣哄哄的大蟑螂,必須立刻拍死,一刻也不能等。
“居然能讓政兒把他寫在信中……”朱襄咬牙切齒,“這才多久?”
不愧是你,趙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