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單位注意,第十三場第七幕,A!”
跟焦鏡頭緩緩推了上去,寂靜的夜晚,兩人相互依偎著坐在柔軟的地毯上,旁邊是躍動著的篝火,從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到一整片森林裡飛舞著的螢火蟲,高大的榆樹下,植物攀援著生長。
樹屋像是在叢林的心臟剖開一扇窗戶,所有的律動與繁盛都在此處交彙。自然的心跳讓人類為之震顫,沒有人會不折服於眼前的美景。
特彆是對於一對相戀的情侶來說。
長發男人輕輕倚在短發那人的身上,指尖勾勒著星空的形狀,眼角帶著溫柔的笑:“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嗎?”
如果有人從窗外拍下這一幕,應該是足夠登上報紙的美好畫麵。
可當你真的把鏡頭推上去,就會發現那些窗欞邊緣全都是一格格的像素點,螢火和叢林不過是動畫生成的模擬場景,真正的自然早就被人類的野心吞噬殆儘,外麵剩下的隻有充滿放射塵和酸雨的大地。
所有的美好都像是虛幻的泡沫,根本經不起任何推敲,包括男人現在所倚靠著的——所謂的愛人。
那是他定製的仿生機器人。
移植了愛人所有的記憶,但隻會機械模仿存儲,和窗外一樣劣質又虛假的夢幻泡沫。
但男人是個可笑的人類,依然需要這種舊世紀的精神鴉.片來麻痹自己,他故意把長發纏在仿生人的手指上,像之前對戀人做的那樣:“你還記得的吧,就在這裡。”
“你說的這是你搭建的第一個童話場景,概不對外售出,隻給我一個人看。”
“記得,”仿生人的手指輕輕地繞著他的頭發,“螢,這是你的名字。”
“我們那時候在這裡……很快樂。”
他英俊的臉上露出懷念的神情,垂眸看著懷裡安靜的人類:“還記得我們都做了什麼嗎,親愛的?”
“你說……要在自然的懷抱裡釋放欲.望。”
仿生人微微垂下頭,爐火將他半張臉映出深邃的側影,那雙眸子專注又深情,就在即將吻下去的時候——
啪!
人類用力推開了他,仿生人的機械關節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一首曲子裡徒然變調的音符。
虛假的泡沫砰的一聲就被震碎了。
“彆這樣,”仿生人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懷抱,倏而又抬起頭,依然在笑著,“親愛的,你很想我不是嗎?”
他的聲音因為電流而變得磁性蠱惑:“我回來了。”
仿生人說著,重新朝著人類靠近一步,手指撚起他的一縷長發,虔誠地吻了一下:“我們以後也會很快樂的,親愛的。”
“不,不要!”人類看著愛人的麵孔,卻在大喊,“停下,70,終止進程!”
可是仿生人並沒有就此頓在那裡,他乖巧的,溫柔的臉上開始露出一種疑惑又病態的笑來:“主人想要做什麼,像上次一樣,把我關機了送回修理
廠嗎?”
“或者乾脆,將我報廢了再換一個?”
“是我哪裡做的不夠好嗎?”長發在他的手指間繞成結,和之前戀人喜歡做的動作一模一樣,仿生人用一隻手挑起他的下巴,“主人,我這麼聽話,你怎麼舍得呢?”
“我沒有,彆生氣,”人類試圖安撫他,“我怎麼會把你扔掉呢。”
他試圖哄著,一隻手圈住了他的腰,完全信賴的樣子,手指卻不斷試圖去夠強製關停的開關。
“主人是在找這個嗎?”
仿生人握著他的手放在腰窩的凹陷處,輕輕地按了下去。
哢嚓。
可是他的動作並沒有就此停下,像是完全失控了一樣,人類的臉上終於開始露出驚恐的表情,猛地向後退了一步——
仿生人被這個動作激怒,一把按住人類的手腕,將其撲倒在了地上。
家政機器人試圖上前,被仿生人冷冷地瞪了一眼:“滾!”
家裡的機器全都在那一刻報廢,連自動報警裝置都沒有觸發,仿生人壓著人類,像是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又或者說,超出了之前的程序設置有了自主的思想。
“主人這個時候還在想著這個嗎?”仿生人憤怒道,“陪了你那麼久的人是我,每天哄你開心跟你散步的人也是我!我可以允許你把我當成他,可是你連這個這樣都不願意嗎?”
“那你帶我回來乾什麼?”仿生人喊道,“那你帶我回來乾什麼?”
仿生人,或者說拍攝中的黎澤死死地按著南渡的手腕:“我為你做了那麼多事,我那麼努力,難道隻是因為我不是人類,就沒有任何愛的權利嗎?我們兩個,到底誰的心臟才是石頭做的?”
黎澤眼眶微紅,很難說一個仿生人是不是會有眼淚,但是誰也沒有打斷他,樹屋的場景由靜謐的森林轉成了波濤洶湧的大海,黎澤傾身吻住了南渡。
他的動作比波浪還要洶湧急切,南渡感覺到自己好像變成了一隻被浪濤托舉著的小船,黎澤在扯他的衣服,船上的桅杆搖搖晃晃。
“不要怕,主人。”他貼在他的耳邊,像大海完全淹沒小船,“我會讓你和那天一樣快樂的。”
“聲音,姿勢,溫度,大小……”黎澤輕輕地笑道,“無論您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的。”
“您會快樂的,對嗎?”
*
“好!卡!”
副導終於喊了停,黎澤長長出了一口氣,將自己從南渡身上扯下來。
他這回總算沒錯詞,免除了被踹下床的命運,黎澤拍了拍胸脯,慶幸有散落的衣物可以遮住他的尷尬反應,於是又往裡縮了縮。
“這遍很不錯哎,小黎真是進步多了。”副導稱讚道。
“彆動,給我看一下。”
南渡迅速披上衣服準備往下走,突然發現他的裝扮上的長發還沒黎澤攥在手裡,於是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表情冷冷的,和剛剛在欲海裡沉浮的人完全不同,
與黎澤的尷尬拘謹相比,仿佛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
是啊,南渡不是一直都是這樣。
黎澤想起自己剛剛的台詞,覺得南渡簡直比那個沒良心的人類還要可惡,他不會去紀念死去的愛人,他甚至……不會去愛一個人。
黎澤看著南渡走到監視器麵前,跟副導討論著拍攝,默默地垂下了眼睛。
“南導……”
副導欲言又止,“你今天是不是不太舒服啊?”
黎澤立刻抬起了頭。
“沒有,”南渡冷冷地望向副導,“你這是巴不得我倒下了你好上位?”
“當然不是,”副導立刻澄清,又一臉為難地指了指南渡,“可是……你的衣服……”
黎澤跟著低頭一看,才發現南渡把衣服穿成他的了,甚至連鞋子都是。
南渡比他要瘦,風衣鬆鬆垮垮披在身上,寬大的衣袖連手指都嚴實地包裹住,下擺卻露出一串伶仃的腳腕。
這樣不倫不類的搭配和穿著,對平時過分注重儀容儀表的大導演來說簡直是絕對不會犯的致命錯誤,更何況南渡穿的還是彆人的衣服。
他平時可是有潔癖加強迫症的。
“咳咳咳,”南渡尷尬地彆過頭去,隨即又冷冷地瞪了副導一眼。
“對不起對不起,”副導被那一眼看得遍體生寒,連連告罪,“那什麼我們就先走了,今天的戲也差不多了,你們先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往常南渡出現這個表情的時候片場必有人要遭殃,周圍人跑得飛快,不到兩分鐘就隻剩下了一臉傻笑的黎澤。
【宿主,你穿錯了件衣服他為什麼笑得像隻發情的薩摩耶一樣,】354是看著南渡故意伸手拿的,十分不解,【而且穿的還是他的衣服,正常人不應該感覺到不舒服嗎?】
【回去多看點愛情心理學吧寶貝兒。】
南渡在心裡笑了一聲,那張臉上確實延續了剛剛對副導的死亡表情,冷著臉打量了黎澤一眼。
那模樣很明顯——你怎麼還不走?
但是黎澤絲毫沒有像副導一樣感到恐懼,反而覺得南渡現在故作生氣的傲嬌樣子可愛極了。
果然他也會在意的對嗎,果然不是毫無反應的對嗎,黎澤暗暗竊喜,覺得自己已經牢牢把握了南渡的心理,在南渡走過來趕他之前立刻開口道:“南導,剛剛的戲好像有一個鏡頭不太對。”
南渡果然嚴肅起來,連身上的衣服都顧不得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