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機鎮偏僻又蕭條,整個鎮上隻有一家客棧,一行人找了半天才找到。
等他們到了客棧門口,衛泱已經熱到汗流浹背了。
“師兄,我小時候看書上說,靈機彙四海之往來,其間絡繹繁華,商賈遍野,”
那人看了看客棧上缺了一塊的招牌,皺眉道,“怎麼現在破落成這個樣子?”
沈之珩道:“以前確實如同你所說的那樣,那時不逢山還是四大神山之一,背後又是劍塚,修士們想要取得本命劍都要途經此處,靈機閣也以販賣其間消息,成了天下第一大閣,甚至還有……”沈之珩看了眼衛泱,才道,“還有赫赫有名的修真世家,衛家。”
“直到……”他歎了口氣,“直到魔族大舉進攻,衛家和靈機閣儘數死於其手,雖然無妄仙尊將其擊退,但不逢山也就此成了亡魂遍野的鬼山,其間妖獸橫行,旁人避之不及,靈機鎮自然也就漸漸敗落,現在還留在這裡的,怕是隻剩下不願離開故土的百姓了。”
沈之珩說完,率先踏了進去:“不過既然是出來曆練,衣食住行便也不甚重要,大家暫且當個歇腳的地方吧。”
“那可不行,”衛泱披著氅衣搖著折扇拚命扇風,“我還是要睡得舒服一點的。”
沈之珩這才發現他身上的衣服正是自己給南渡的那件:“你……”
像是察覺到他的疑問,衛泱微微一笑:“我說冷,師尊就脫下來給我啦。”
沈之珩立刻皺起眉:“那師叔他呢?”
他回頭一看,南渡的耳朵竟然凍得比剛才還要紅,反觀衛泱卻是滿頭大汗的樣子。
但他還沒來得及發話,衛泱已經率先朝著整個客棧唯一的一間上房走了過去:“那我就住……”
沈之珩用全身的教養克製住了自己不要發火,隻是上前攔住衛泱:“這件自然是要給師叔的。”
衛泱無可無不可地退後一步,反正到了晚上還不是都一樣。
房間的門上貼著一張持劍的黑衣修士,眉目肅穆淩厲,小二介紹道:“這是無妄仙尊,當年魔教初升屠城,我們靈機鎮現在住著的人,都是靠著仙尊才僥幸逃過一劫。”
“我的兄長和妹妹都死在魔族手中,是無妄仙尊救了我和母親一命,故而我們這裡家家戶戶門上都要貼著無妄仙尊,一來驅邪避災,二來祈求仙尊長生長樂,仙澤綿長。”
小二這話說得誠懇,更何況眾人又都是修士,都有些動容。
唯有南渡,他隻冷冷地掃了眼上麵的畫,立刻將其撕下來扔在地上,看也不看地踩了過去。
眾弟子麵麵相覷,小二則是直接白了臉。
於是,還沒等到衛泱半夜來爬窗,南渡的門就先被一群人砰砰砰地敲響了。
小二是個聰明人,知道他是修士,因為特意叫了一群人來,從雞毛撣子到鋼叉,幾乎把農用武器拿了個遍,這裡的人都是無妄的朝奉者,看到畫像臉上的鞋印,頓時有一種自己的神明被人踐踏的感覺。
“就是他!就是他撕了仙尊的畫像!”
“仙尊早已飛升,
修士沒有不以他為榜樣的,
我看這個人分明應該是魔族才對!”
“你說得對,魔族來到我們靈機鎮,還對仙尊不敬,我們千萬不能放過他!”
“不能放過他!不能放過他!”
周圍喊聲越來越烈,很快有人朝著南渡衝了過來,門口被堵得嚴嚴實實。
“等等!”沈之珩聞訊趕出,“這裡一定有什麼誤會,我們是天蒼山的人,怎麼可能對無妄仙尊不敬呢,師叔他也許隻是不知道……”
“我知道,”南渡望著他們,不躲不避地開口,“就是我撕的。”
“他都承認了,果然是魔族,殺了他!”
當麵侮辱殺傷力加倍,這話仿佛點燃了引線,村民們眼眸赤紅,提著刀就朝南渡衝了過去,修士不能對普通百姓動手,南渡隻能躲卻不能拔劍,菜刀越過他直直地釘入身後的門板裡。
沈之珩他們在努力勸架,整個客棧亂成一鍋粥,喧鬨之時,一幅畫卷一樣的東西突然朝著他們的方向飄了過來。
“呀,這畫怎麼掉了,”衛泱笑嘻嘻道,“哎,小心,這可是無妄仙尊的畫像,誰要是踩上一腳,那罪過可就大了。”
村民們火速抱著武器,齊齊後退了幾步。
“你是什麼人!”小二指著他罵,“彆以為你這麼說,我們就會放過他!”
“放過我師尊?”衛泱冷哼一聲,“我看是我們天蒼山要不要放過你們才對吧!”
“《天蒼造物》有載,無妄仙尊手持天河劍,劍柄處呈七星連珠之相,這幅畫的劍柄上卻是鑲嵌的紅寶石,另外,無妄仙尊生性樸素,束發從來隻用一根木簪,而你們居然給他戴上了金冠?”
這些當然是衛泱瞎編的,事實上他連《天蒼造物》這本書有沒有都不知道,不過反正在座的也沒有一個真的見過無妄,而且,衛泱早就發現,他和南渡房門上的畫像都細節上的差彆,顯然不是一個畫師,而是幾個人在不同地方買的。
這就說明,他們自己也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估計隻是聽畫師說這個叫無妄罷了。
鹹魚久不動腦子,衛泱唬住了人,甚至歇了一會兒才道:“無妄仙尊如此高潔之人,卻被你們用這樣一幅窮奢極欲的模樣掛在房門,還說我師尊是魔族,我看你們才是魔族派來抹黑無妄仙尊的吧。”
“你,你你不要血口噴人!”
小二嘴巴就結巴了,氣勢也明顯弱了許多,衛泱這才回過頭,朝著南渡伸出手:“走吧,師尊。”
*
南渡乖乖地跟著他出了門,到了街上也一言不發,還是衛泱主動開的口:“師尊不喜歡無妄仙尊?”
“嗯。”
簡單的一個音調,但是回得很快,仿佛這是一個不需要思考的問題。
可無妄是近些年唯一飛升的修士,又阻止了魔族作亂救了百姓,修士們就算不以之為榜樣,至少也不會
衛泱繼續
問:“為什麼?”
他說完才覺得後悔,對一個鹹魚來說,連自己什麼時候死都不關心,理應不會為任何事好奇。
但他居然想知道南渡的事。
一個……本該隻是為了任務而來的執行者。
也許是他從始至終表現得太像一個生長於斯的活生生的人,有愛有恨,以至於衛泱甚至都要忘了這一點。
但是南渡沒有回答他,衛泱回過頭,才發現他垂著眼睛,整個人似乎從出門開始就十分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