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說當初魔尊擄了容華仙君當臠寵,現在看來,衛泱對這位師尊好像也不是怎麼上心。
飛升的人已然與塵世無關,可他們卻是要實實在在活在這裡的,蒼梧和清虛都死了,仙門損傷慘重,以後兩道之間還不得是衛泱的天下,他們門派本就亦正亦邪,魔界正值用人之際,與其一輩子在仙門被其他門派壓著,還不如跟著衛泱。
何梁盤算好,便更加下定決心:“在下當時就在鹿鳴山,我親眼看到了!”
衛泱手中的畫筆終於停了下來。
他漫不經心地看了何梁一眼:“哦?你看到什麼了?”
何梁隻當他是在鼓舞自己,當即站出來朗聲道:“我看到容華仙君殺了那些人!”
“那些弟子被妖獸咬到之後根本就沒有死,是容華提劍……”
南涯喝道:“何梁!”
畫筆被砰的一聲扔到桌上,衛泱:“繼續說!”
何梁心中一喜,他果然猜對了,當即道:“就是南昭殺了他們!”
衛泱看起來毫不在意,何梁於是更加得意了。
“鹿鳴山回來絕對不止我一人,大家都可以作證,當時蒼梧都說了有法可解,隻需拿什麼獻祭便可。”
“可那南昭聽都不聽,下手時毫不留情,說明此人就是一屆心腸歹毒心狠手辣之人!”
“殺孽漫山!這樣的人怎麼能受仙門尊崇,就算是到了天上也該到怒火裡滾一圈,下十八層地……”
何梁的話戛然而止。
一柄黑色長劍驀地貫穿了他的胸膛,劍身是翻滾的紅色血浪,像是洗不儘的累累殺孽。
一隻手猛地拎住了他的後頸,手指冰涼,仿佛附骨的寒蠍,何梁被抓著重重地砸向地麵,那人的聲音仿佛奪命的閻羅:“繼續說啊!”
“尊上!”
“衛泱!”
人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雙目赤紅的衛泱與奄奄一息的何梁分開,他師尊不在,南涯自動承擔起了師長的責任,將人推到一旁:“衛泱,你瘋了?!”
“是!我是瘋了!”衛泱滿手都是鮮血,幾欲癲狂,正要說話,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唇角扯了扯,又鬆開了手。
他拎起剛剛沒畫完的那幅桃花往侍者懷裡一扔:“這幅也送你吧。”
說罷,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沾了點血,彆介意。”
“衛泱!哎哎哎,衛泱!”
衛泱回過頭,發現追過來的是林鬆。
“行了,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他抬腳擋
住衛泱的步子,將手中拎著的兩壺酒晃了晃,“喝酒嗎?”
*
“來!”
林鬆給自己倒了一盅,舉杯想與衛泱一碰,發現他那裡居然已經空了一壺,這人喝得仿佛不要命,林鬆隻得作罷,咧出個笑容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裡,聽香閣又排了幾出新戲,其中大半都是魔尊和仙君的。”
“這些說書先生……”林鬆搖搖頭,閒聊的語氣,“你是不知道,現在你和仙君的話本子在酒肆可火了。”
“他們都說,是你冒犯師尊,擄了仙君做禁.臠,肆意淫.亂羞辱,才讓仙君性情大變,以殺證道一念成魔。”
“但我知道不是這樣,”林鬆道,“你是真心喜歡他,這個世上若還有一人護他護到連一句詆毀都聽不得,那就隻能是你了。”
“我知道你不好受,其實我父母去世很早,小時候我不懂事,總是拉著師尊哭鬨,問他我爹娘在哪裡?”
“師尊就告訴我,說我爹娘是大英雄,變成了每天抬頭望見的星星。”
“可我還是哭,我說我不知道什麼英雄,我也不想看星星,我隻想要我的爹娘回來,我爹答應給我帶的弓箭我還沒見到,我娘說要給我的春和餅我也沒嘗過。”
林鬆看著衛泱身邊不斷空了的酒杯,無聲地歎了口氣:“小衛,你要是因為仙君的事情難過,可以哭出來。”
衛泱終於抬起頭了。
他們坐在當初衛泱和南渡生活的小院,四周景色依舊,物是人非。
“師兄……”衛泱的聲音有些啞,眼角泛著點紅,問道,“你娶過妻嗎?”
“沒有!我有妻子我能在這兒L跟你喝酒?”自己好心來勸他卻提起這麼令人傷心的問題,單身狗林鬆簡直要罵人。
冰涼的酒液滑過喉嚨,衛泱笑了笑:“我娶過。”
“你成親了?!”
“行了,”林鬆氣急敗壞,“你現在告訴我也不會補份子錢的。”
衛泱搖了搖頭,眼中紅色更甚,卻又問:“你跟人洞房過嗎?”
“什麼咳咳咳……”單身狗加處男的林鬆受到雙重暴擊,十分後悔來這一趟,幾乎立刻就要起身。
“我洞房過。”
衛泱說完這句,停了許久,指骨緊緊地抓在杯沿上,好半晌,一點水聲滴落到了酒盞裡。
他的雙眸帶著淚痕,一字一句道:“我的妻子,在新婚之夜,洞房花燭,把我扔下了。”
人間四月,芳菲已儘,簌簌桃花落在他的肩上,南渡飛升一個月,衛泱終於像一個失去了愛人的流浪者一樣,失聲痛哭了起來。
*
那塊漢白玉碑直到第二天才被人發現。
上麵刻了字,筆法有些淩亂,像是有人醉酒時神誌不清,匆匆寫下的。
原本該記載著南渡一生功過的石碑上隻有兩個大大的字——“吾妻”。
落款:徒衛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