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許隻有一二時辰, 也許有三五日,晏長瀾不知自己走了多久, 不過倒是漸漸在那黢黑中瞧見了一把長劍,因劍筆直, 直至前路, 他自己六識至今已然混亂, 便沿著那劍行走。待又走了一段後,他似乎若有所悟,這把長劍很是眼熟, 再低頭一看, 就見到自己身上的風雷真意縈繞不絕, 他忽然認出, 那長劍一時好似拙雷劍,一時又恍若瀾風劍, 其上一時劃過紫光, 一時又有青芒,這一刻,他腦中如有雷震, 頓時明白,這長劍恐怕就是他劍心雛形所化。
也是,風淩奚在結嬰時,元嬰法相半虛半實,此乃劍修尚未成就之故,但既已有“半實”, 可見他在金丹時就有劍心雛形。
而風淩奚,曾經也闖過此處,走過生死之路,許是也有與晏長瀾相似的遭遇,因此也在其中有所明悟。
方才那一段道路雖無邊際,也黑不見底、寂靜非常,可也是在這等情形下,劍修始終意誌堅定,不曾崩潰,自然是因著潛意識中有所領悟,能引出劍心指引。
晏長瀾目的明確,一往無前,於修行路上從不曾違背本心,從無偏離,此刻便是全無半分刻意,就此逐漸成就了劍心雛形。隻不過,若是想要真正凝聚劍心,卻還要更多磨礪。否則,風淩奚也不至於走過這路後數十年還不能成,他亦為天之驕子,縱然晏長瀾要出於藍而勝於藍,卻也不至於勝過這許多。而葉殊也更不必要送風淩奚一套七情六欲陣來用以打磨劍心了。
——不過晏長瀾這時一心隻在前行上,恍惚是有些懂了,也不能立刻想得十分明白。
待他能脫身出去後,再來回想,或許才能更有感悟。
這時候,隨著那長劍指引,晏長瀾又不知走了有幾個時辰或是幾日光景,長劍漸漸越發變得長了,後來居然仿佛成了一條光路,劍鋒銳利無匹,將前方那黑暗捅破。
然後天地白晝,一片明亮,顯現出來的,居然是一片新世界。
·
四周人聲鼎沸,前方有數尊巨大鬥劍台,每一座鬥劍台上都有兩名弟子正在交戰,抬眼看去,他們居然都或多或少領悟了一些劍道真意,俱是那真正的劍修。
晏長瀾坐在一個石座上,周圍有好些持劍弟子圍著,與他一般坐在石座上的還有幾名劍修,都是年輕俊傑,身上的氣勢極為鋒銳。他一見之下,陡然已生出切磋之心。
此刻,晏長瀾已然想起,自己乃是萬劍宗這一輩年輕劍子中第三人,如今萬劍宗正在行宗內大比,待鬥至還剩下十人時,萬劍宗的十位劍子便要受其挑戰,每一位勝者可挑戰三次。劍子們一旦敗北,則劍子之位被那挑戰之人奪取,每一位劍子至少要受三場挑戰而不敗,方可穩固此位,而落敗的劍子也有三次機會可以挑戰,來重奪劍子之位。待再無勝者挑戰劍子、落敗的劍子也用儘機會後,新出爐的劍子與劍子之間也可互相挑戰,以定排位——此戰不限次數。
最後那獲取劍子稱號的十人,將代表萬劍宗前去參加論劍大會,而這論劍大會,更是劍靈大陸上最大的盛事。劍靈大陸上,以劍為尊,人人都要學劍,論劍大會每百年一次,以各宗門劍子的表現來定資源分配。
若是劍子們所得成果不佳,在餘下的百年之內,資源匱乏,弟子們的修為隻會更差,再想奪回原本的地位便更加艱難了。
萬劍宗乃是兩大劍宗之一,每年幾乎都是這兩宗的劍子們實力最強,給各自宗門攫取資源最多,因此,兩大劍宗也一直平分秋色,弟子們之間也隱約有些敵對。
兩宗都想壓彼此一頭,也都不想被對方壓製。
否則,不僅大失臉麵,日後亦難以找補回來,將要淪落到次等去了——就連那每年拜師的弟子們,資質更好的也會往另一劍宗去——無他,皆因該宗資源足夠也。
晏長瀾這位第三劍子,如今對宗門忠心耿耿,願意為宗門博取更多資源,又很是誠於劍道,十分期盼與其他劍宗的弟子交手……因此,他心如磐石,是必定要保住劍子之位的。
接下來,場中諸多弟子對戰時,晏長瀾看得極為認真,劍修們的真意雖強弱不同,但每每施展多有精妙處,叫他也頗有獲益。
劍修們交戰極快,且因真意比拚,但凡有所不敵者都很快被打下鬥劍台去,沒過上幾個時辰,在那鬥劍台上便已決出勝者十人。
許是剛經曆多場對戰緣故,這十位劍修周身氣勢凜冽、殺意淩人,若是定睛看去,幾乎要被他們周身暴起的劍光刺傷一般,著實厲害得很。
晏長瀾不由微微挺直脊背,比先前興致更高幾分。他眸中閃動青紫冷電劍芒,緊緊盯著這些劍修,隻恨不得立即就被他們挑戰。
留下的十人由頭名先行挑戰,然而他所挑戰之人卻並非晏長瀾。
這一位身形高壯的強大劍修,劍鋒所指,正是那第一劍子。
晏長瀾心中有些失望,但能瞧見強者對戰,倒也不壞。
第一劍子氣度淩然,容顏冷峻,身形好似一道雷光,眨眼落在鬥劍台上。台上其餘劍修儘數後退,紛紛到了台下,唯獨高壯劍修留在上麵,瞬間就與第一劍子交戰起來。
高壯劍修所修劍道蘊含火意,烈焰熊熊,焚燒八方,而第一劍子是雷靈根的劍修,所悟出來的真意卻並非是雷之真意,而是一種奇異的氣場,一種驚人的意念,出劍之後,劃破長空,有驚天之意。
晏長瀾看得目不轉睛,雖場中交戰仍舊如火如荼,他心中卻已篤定,第一劍子馬上就要勝出了!
——果然,須臾過後,那高壯劍修全不是對手,落寞敗北。
第一劍子反手收劍,足尖一頓,再化為雷光,回到了石座之上。
他是個金丹期的修士,境界與那高壯劍修相若,然而卻這般厲害,輕易勝之。
高壯劍修消耗甚多,並未急著再次挑戰,他們每人也可挑戰三次,之後就輪到那勝出這種的第二位來挑戰了。
許是先前那一戰叫眾劍修都壓了壓狂熱之心,排行第二位的勝者挑戰的並非排位前列的劍子,而是直接挑上第十劍子,要同他鬥劍。
晏長瀾越發失望,這一回,依舊無人戰他。
第十劍子比第一劍子相差甚遠,而第二位勝者實力則很是高明,一番交戰後,第二位勝者到底還是將第十劍子擊敗,第十劍子雖不甘心,卻也並無太多沮喪——也是,他排位第十,原本便是最容易被挑下的,排在第二的能勝了他,也不算奇怪。
旋即是第三位勝者,挑戰第八劍子,勝出;
第四位勝者挑戰第九劍子,勉強勝出;
第五位勝者挑戰第七劍子,敗北;
第六位勝者挑戰第七劍子,敗北;
第七位勝者挑戰第七劍子,然而第七劍子連戰兩場須得調息故而回絕,他又挑戰第六劍子,敗於第六劍子之手……
接連挑戰,第四第五劍子也都被挑戰過,但前三位的劍子都不曾再被挑戰,晏長瀾也始終不曾與那些勝者切磋。他先前還很是失望,待到後來也隻得認了,安心等著第一輪戰罷。
終於十名勝者儘數挑戰過,然而隻有第八、九、十三位劍子被人取代,自第七以上的劍子們儘皆保住自己位子。
接下來,那原本與第一劍子切磋過的高壯劍修,第二次挑戰之人為第五劍子,莫看第一劍子輕描淡寫就將他勝過,第五劍子對上他時卻是好一通的苦戰,最後仍舊被他擊敗,被奪取了劍子之位。再跳過已奪取劍子之位的第二、三、四三位勝者,由第五位勝者再次挑戰,他所挑戰的,便是如今的新任第九劍子——即曾經的第四位勝者。
諸多對戰,直看得人眼花繚亂,三輪挑戰過去,所有勝者都挑戰了三次之後,又輪到失敗的劍子們來重奪劍子之位,當下裡又是一番積累交戰。
終於,新任的十位劍子暫定下來,是劍子和劍子互相挑戰了。
如今沒了次數的限製,也都不會再被踢出十位劍子之外,諸多排在後麵的劍子皆覺來了機會,都毫不猶豫,爭相對前幾位劍子發出挑戰。
而晏長瀾,也終於站起身,來到了鬥劍台上。
第四劍子向他發出挑戰了——這是一位尚且無人撼動的劍子,在晏長瀾的記憶中,乃是曾經惜敗於他,不得不屈居第四,如今有了機會,可不就想要讓晏長瀾與他的排位換上一換麼?
晏長瀾心中喜悅,麵色卻無太多變化,而是沉著起身,點頭應道:“可。”
第四劍子一笑,眉眼間俱是飛揚自信:“走!”
二人簡短對話,隻見第四劍子化為一道雪光,眨眼間已來到鬥劍台上,晏長瀾則迅疾如風、閃動如雷,儘管比第四劍子動身慢些,卻幾乎與他同時落地,正與之相對。
第四劍子的麵色微凜,周身已然出現一道極強大的劍壓,像是生出一股可怕的氣勢,在場許多劍修察覺這股威壓,便不由生出一絲難以匹敵之感,仿佛自己矮了半頭,難以提起心氣來。
但是晏長瀾麵對這股威壓時,卻恍若未覺。
——他並非是不曾察覺到第四劍子有這威壓,隻是不知為何,他覺得這股威壓並不能將他震懾,甚至在下一瞬,他的身上也散發出一股恐怖的氣勢來。
第四劍子的麵色一變。
他多方磨礪,才將自己的劍道真意養得猶若劍山煉獄一般強大,然而眼前這第三劍子,竟然劍壓更是駭人,他的氣勢在其麵前先被削弱三分,而後他自己竟沒來由地生出了一絲膽怯之意。
不可能,他為何會有膽怯之意?他素來膽大,絕不會自行膽怯,莫非就是這第三劍子養出了什麼手段,於先天對他有了克製麼?
心中這般想,第四劍子眼見晏長瀾的威壓無可撼動,就明白若是再遲疑下去,對方氣勢愈壯,對他愈是不利,他須得儘管動手!
於是第四劍子赫然縱身,掌中長劍一轉,分明隻有一把劍,卻好似釋放出一座劍山般的虛影,又仿佛出現了一座煉獄,自上而下,便朝晏長瀾鎮壓而去。
晏長瀾心中毫不慌亂,他緊緊盯著那劍山、煉獄,雖能覺出其中有強悍力量,卻又恍惚覺得,比之自己記憶中的似乎還要弱上幾分——他可勝之!
然後晏長瀾手掌一抓,拙雷劍被他擎住,便有雷光裹住一股蠻橫力量,凶悍地砸向劍山煉獄。
劍山煉獄原本是第四劍子的劍道真意所帶來的劍壓虛像,氣勢雖強,終究不是實物,若是被其震懾者,那虛像便能帶來仿若實物的壓力,可若是不被震懾如晏長瀾者,虛像就猶如不存一般,被那拙雷劍一擊而消散。
第四劍子神情大變,連忙抽身後退。
晏長瀾麵色仍舊無有太多變化,身形卻是更快了,就仿佛洞穿了虛空一般,竟比第四劍子更快地出現在他的身後,又是一劍自後方橫掃。
第四劍子察覺身後劍氣縱橫,赫然一驚,急忙翻轉身體,而他也是個身經百戰的,手中長劍迅速回防,在周身舞得密不透風。
晏長瀾的那一劍,的確是被他的回防碰撞上,但也隻是碰撞上,第四劍子卻沒能擋住,反倒是一股大力衝擊而來,將他硬生生地抽飛了出去。
第四劍子大駭,胸口一悶,已因那股大力噴出血來。他的麵上一片慘白,不必多說,已明白自己如今已是大敗。
這第三劍子也不知是如何修煉,居然無聲無息便變得如此之強了!如此讓人心悸的強悍,他從前也隻在第一、第二劍子身上體會過。第三劍子……原來已步入到前兩位劍子的層次中去了。
第四劍子一聲苦笑,再沒有與晏長瀾爭鋒之意。
而其他的劍子們在看完這一場交戰後,也是鴉雀無聲。
第三劍子,好一個第三劍子啊!
晏長瀾則有些興味索然,他還未用出多少本事便勝過對手,熱身尚且不足,更莫提酣暢淋漓。想過後,他視線不經意劃過前兩位劍子,心中倏然一動,如今與先前不同,乃是劍子之間互相挑戰時,他未必要再等其他劍子挑戰,或可主動挑戰前兩位劍子?排位在他之上,實力也理應在他之上才是。
想定後,晏長瀾心中微喜,並未回到石座上,而是直接開口邀請:“晏某挑戰第二劍子。”
其他劍修還沉浸在先前那場對戰中,無人出言挑戰,晏長瀾這話出口,才打破那片寂靜,又叫他們覺得既詫異,又駭然。
詫異的是第三劍子這樣快就要挑戰第二劍子,而駭然的則是,既然第三劍子要連戰,可見先前那一場消耗不多,第四劍子於他而言居然是輕描淡寫即可應對者,叫人如何能不駭然?
晏長瀾並未理會他人驚駭,而是將視線落在第二劍子身上。
第二劍子生得很是高大,是個很英俊的麵貌,但神態間卻頗有些慵懶之意,與那素來脊背挺直、形容冷酷的第一劍子不同,他總是十分散漫,可若是認真起來,就又有一番威勢。
此刻他懶懶看了晏長瀾一眼,眸色微斂,似乎有了興致。
“可也。”
隨後,第二劍子身形一晃,仿佛虛空泛起漣漪,他就立在了晏長瀾的對麵。
晏長瀾道:“請。”
第二劍子一笑:“請。”
下一瞬,便是一陣“乒乒乓乓”的金鐵交鳴之聲,原來隻在眾多劍修眨眼的時間裡,晏長瀾的拙雷劍與第二劍子的滄海劍便已交戰了十餘次,他們的劍法都既快且重,那聲音轟鳴不絕,兩人的身形也已變換數次,竟是剛剛開始已這般激烈了。
劍修們瞧得眼花繚亂,不由交頭接耳,低聲議論:
“隻是劍法比拚,尚且不曾用出真意。”
“不錯,第三劍子似乎是風雷真意,第二劍子好似與滄海有關?”
“第一第二兩位劍子的真意都非尋常真意,倒是這第三劍子,從前少有聲名,如今見了,方知他原來也極為不凡。”
“風雷真意迅猛霸道,著實強悍啊……”
“也不知此番這兩位劍子交手後,究竟何人能夠勝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