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長瀾並無異議,原本他也沒備上幾顆療傷丹藥,隻是多年來存在儲物戒裡的幾粒而已,用混沌水泡過提純的,甚至他自己也常常不用服用,拿來掩人耳目罷了。今日遇見這種情景時,他也正可拿出來做個幌子——不必拿出,就省下來了,不必再去準備。
女修們迅速盤膝,三人手掌互相貼住,運轉功法。
霎時間,一道無形的力量在她們體內流轉,又有一道湛藍色的水光忽然從她們的體表溢出,在她們幾人之間流動,也在不斷地治愈她們體內的傷勢。
大約過了有半個時辰,三個女修那慘白的麵色才好轉了些許,還有一直從她們傷口裡、溢出的血水裡往外冒的黑氣,亦是被化開了很多。
她們雖還談不上痊愈,卻也都能動了,亦能使出一些法力防身。
然後,幾個女修都很有分寸地停止了修煉,抬眼看向晏長瀾,露出一抹歉然的神情。
“有勞道友護法,辛苦了。”
“多謝道友。”
“此番幸得道友援手……”
晏長瀾立在相距她們頗遠之處,聽得這些話,才稍微走近了些,但也依舊沒有真的靠近,還在兩丈之外。
他的態度也依舊沉穩“諸位道友無事便好,不必客氣了。”稍頓了頓,他又道,“幾位不知有什麼打算?晏某與人有約,恐怕要離開此處。”
幾位女修登時露出慚愧之色,柔聲道“是我等耽誤了道友。”
晏長瀾擺手,示意不必這般。
幾位女修互相對視一眼,有些猶豫,但遲疑再三,還是低聲開口“我等厚顏,如今這療傷的功法使出,便不能經受太大的動蕩。不知道友是否願意……讓我等隨行一日,我等必然儘快療傷,一旦痊愈,必不再打擾道友。”
晏長瀾一愣。
他倒沒想到,這幾個女修居然還要跟他一段。
但一轉念倒也明白,先前他為她們護法,她們對他自然比旁人要信任些。此刻身旁又沒有其他同門,各自為了保住性命,不得已也隻能同他求助了。
晏長瀾雖不愛與陌生人同行,可是在女修們護法時也仔細觀察過,她們的氣息非常平和,比起許多正道修士來都要讓人順眼得多,甚至帶著頗為濃鬱的、來自他人的感念之意……若是他不曾料錯,這幾個女修應當擅長醫道,且平日裡會為凡人診治,得了凡人的感念,這才會彙聚出這樣一種意韻在周身。
如此一來,幾個女修被邪修襲擊也是情理之中了,邪修們也擅長追擊如她們這般的正道修士,可以采集她們身上這種感念的意韻,煉製強大法寶。
晏長瀾曾經是庇護一城之地的少城主,對這類修士自然會有些好感,於是在稍作沉吟後,先問道“不知那襲擊幾位的邪修,此刻如何了?”
三位女修忙說“當時我姐妹幾個合力出手,與其兩敗俱傷。而後我們又用秘法遁行逃離,與其至少相隔萬裡,不會被他再追上的。”
晏長瀾倒不是擔憂那邪修會追來給他添麻煩,隻是想著倘若那邪修還活著,又在附近,不如他直接過去將之殺了,也解除後患。不過人既然不在,也就算了。
並沒有過多遲疑,晏長瀾答應下來,說道“那幾位可有坐騎?”
女修們一聽,就知道晏長瀾這是答應了,立刻說道“我等有坐騎。”
晏長瀾點點頭“那幾位道友且上坐騎,再隨我去尋人罷。”
女修們都很歡喜,連忙再次道謝。
接下來,三位女修很快放出來一隻白狐,皮毛蓬鬆,身後有兩條狐尾。但這並非是開靈妖獸,而是頗有靈性的、堪比築基圓滿的妖狐——還得再過一些年月,經由一些豢獸的手段啟發,才有希望打開靈智。
女修們坐在白狐上,顯然是跟不上晏長瀾的身法之快。
晏長瀾既然決定了幫人一把,當然也不會反叫人找不到他的蹤跡,於是乾脆一抬手,讓蛟墨落地,化為了一條巨蟒,自己則站在了巨蟒的後背上。
隨後,蛟墨就會依照晏長瀾的指示,循著葉殊的方向遊走。但他始終遊走在白狐的身側,讓晏長瀾恰好可以與幾個女修並行,也方便他們彼此的交流。
幾個女修見狀,再想起先前這位道友的身法,更明白是自己之故,感激之餘,也越發生出了幾分愧意。她們心靈相通,很快都做出決定,待會兒要好生看一看各自存下的資源,從裡麵取出最好的來,感謝這位道友的救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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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坐騎的乘載下,飛快前行。
幾個姐妹並未打聽太多,但她們已然得了幫助,當然也不會還刻意地隱瞞她們的身份,而是在途中就將自己等人的來曆、與那邪修之間的經曆,統統說出,讓救助她們的人心中有數。
若是她們不說,晏長瀾要帶她們去見愛侶,也會提前問清。此刻她們主動相告,也讓晏長瀾的心情更順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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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晏長瀾所猜測的那般,這三個女修的相貌相似的確有原因,她們是有血緣之親的姐妹,卻不是同一胎所出,而是同樣出自印家嫡係的堂姐妹,名叫印鳳靈、印鳳羽、印鳳君,分屬於大房、二房、三房。印家之前遭遇過磨難,二房和三房的人在災難中死去了大半,倒是有子女還活著,也都交給了家族教養。
印鳳羽和印鳳君從小與印鳳靈相處融洽,姐妹之間感情深厚,出事後,她們就被大房接了過去,和印鳳靈一起撫養,彼此之間的待遇也沒什麼差彆,互相之間更加親厚,就真如同一胎而出的三胞姐妹似的。
後來三姐妹測出都是雙靈根資質,且雙靈根裡都有水靈根,於是就一起拜入了一個四流宗門天水門,成為了被精心培養的親傳弟子,就連她們的師尊,都是同一人。
同樣因著她們的感情極深,彼此幾乎不存在什麼隱秘,故而一同修煉了天水門中需要一心三念才能修成的《天水經》,且進境神速,在短短三十餘年裡就結成了金丹,眼見著道途光明,一帆風順。
而在修煉功法的期間,三姐妹的相貌也因著時常同修而變得越來越相似,原本五官上的不同都像是有了極為細微的變化,再加上氣質幾近相同,三人也宛若一體似的。
幾人的性情同樣相似,《天水經》本是一門醫道秘法,品級頗高,她們為能將之圓滿,也時常出去義診,為凡人治療。
故而幾人在天水門附近的城池、村落裡,都有不俗的名聲,還有一個由那些被救助過的人喚出來的名號天水三仙。
這一次有新秘境打開,已然達到金丹二轉的三姐妹在同輩之中是佼佼者,為能給宗門爭奪利益、獲取更多的資源,她們自然都要參加此次探索。天水門很珍重三人,可修士若不經曆磨礪,也終究不會有所成就,故而也就同意了她們三人進入秘境之內。
原本天水門以為此次就是由流雲宗和玄英門帶領,開啟秘境讓眾多其他勢力的人也參加探索而已,但凡是有危險,也都是秘境裡麵的險惡環境、強大妖獸等等,卻沒想到在進來之後,會有其他部洲的邪修加入,一瞬間就將危險提高了十倍不止。
尤其是對於三姐妹而言,最受邪修覬覦,她們身上的氣息對於邪修而言是絕佳的補品,一旦她們落入邪修手裡,對邪修的補益極大,也會是對她們而言最恐怖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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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妹進入秘境後,所落在的地方的資源還算豐厚,她們布置了一些警戒之後,就開始四處采集資源。她們也算警惕,即便搜集資源,也沒有離開彼此太遠。
但是三姐妹卻被路過的邪修發現,瞬間朝她們攻擊過來,姐妹幾個一見那邪修是金丹三轉,比她們的小境界高一重,便極快地使用秘法,把她們三個的修為全部彙聚起來,也使實力能達到三轉,才勉強與邪修對抗。
可那邪修實在強大,詭計也很多,姐妹幾個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那邪修有一種能噴發血氣的血葫蘆,那些血氣衝刷出來,就會汙染三姐妹身上的輕靈水氣,讓她們的法力變得沉重汙濁,實力也被削減很多。
不得已,三姐妹冒著丹田受損的危險,用了《天水經》裡的禁術,可以讓她們在全力攻擊敵人的刹那,以同時傷害敵人和自己為代價,一瞬間遁行萬裡——這弊病就是等她們順利逃走後,會喪失幾乎所有的抵抗力。
三姐妹原本的打算是碰碰運氣,倘若運道不壞,她們落下的地方剛好沒有妖獸襲擊,她們可以儘全力恢複自身,以圖在最短的時間裡找回一些力氣。而她們沒想到的是,運道居然很好,就算確實任人宰割了,卻遇見一位願意為她們守關、還肯帶她們一程的雷屬性劍修,於她們而言,若不是心境足夠圓融,隻怕都得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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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介紹她們的情況,三姐妹一邊又對晏長瀾表示了感激之意。
晏長瀾倒不在意,既然幾個姐妹對他如此詳細地自報了家門,他也大致介紹了一下他自己。
他說道“原來諸位道友是天水門的高徒。在下晏長瀾,為流雲宗弟子,也聽說過天水門的名聲,的確是行事正派的勢力。能救下幾位道友,晏某也很欣喜。”
三姐妹倒沒看出晏長瀾哪裡有欣喜之意,但救助的恩情真真切切。
她們笑著說道“原來是流雲宗的晏師兄,失敬。”
姐妹三個騎在白狐身上時,沒法手掌相連地一同修煉,也就多與晏長瀾說了些話。她們平日裡出門在外都溫柔待人,也結交了不少朋友,在她們看來,品行絕佳的晏長瀾也是值得結交之人,自然也就會多出幾分好奇。
印鳳靈側頭看著晏長瀾,亦瞧見了他眉眼間那一絲幾不可察的急切,不由問道“晏師兄,你是要去與流雲宗的其他師兄會合麼?抑或是哪一位師姐?”
晏長瀾一怔——什麼師姐?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這位印家姑娘的言下之意,不由好笑還真是心善純真之人,這幾個姑娘的防備之心,都很不足啊。
晏長瀾倒也不介意,直言道“不是師姐,是晏某的道侶。”
印鳳靈的美眸微睜,頗有些驚訝。
道侶?
論起年歲來,她比這位晏道友還要大上許多,可他居然已有了道侶麼?
另外兩位印家姑娘也同樣詫異,她們三人多年時間都放在修煉上,空餘的時間或者義診,或者也要結交一些朋友,可是半點也沒有時間去尋道侶的。
結果眼前這位明明才二十多歲的,竟然就有道侶了,還有這般強大的實力——他到底是哪裡來的時間去找道侶?
印鳳靈更好奇了,但又不好多打探。
於是,她也隻能在心裡想象,這看起來沉穩嚴肅又厚道可交的劍修,到底尋了一個什麼樣的姑娘做道侶?若是見到了那位姑娘,她們姐妹三個是否也能與之結交?
同時,印家姐妹幾個又更多了幾分感激。
她們知道晏道友是要與人有約,先前請求時卻沒想到對方是與之道侶有約,她們提出的求助要求,說不得會給晏道友帶來一些不快。她們又想,晏道友肯如此答應她們,著實難得,她們應當還要更多準備一些謝禮,更要尋一些適合其道侶的寶物,才能報答?另外她們也要好好商量一番要如何措辭,她們三個請求晏道友幫忙一程絕無他意,當真就隻是請求相救而已,萬不可因為她們,而讓晏道友與其道侶之間生出什麼誤會來……
以及……
她們繼續想著,難怪晏道友為她們守關的時候,都離得遠遠的。那時她們還以為晏道友是怕擔憂她們誤會他不懷好意,此刻再看,或許是有幾分那緣由,但更多的隻怕還是為了能與他們保持距離,避免讓晏道友的道侶得知後,生出什麼誤會來罷。
晏道友果真是個好男兒,對待陌生之人出手相救,對待道侶也那般誠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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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長瀾並不知道印家姐妹幾人在想什麼,他隻是期盼著,在之後的路途中,可千萬莫要再有什麼人阻攔在前麵,再次耽誤他與阿拙的相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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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越來越近。
晏長瀾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初時,晏長瀾還與印家姐妹幾人有過一些對話,可越是接近時,他的話越少,而那幾個姐妹漸漸也不再說話,隻偶爾看一眼他越發急切的神色,不去打擾他的心緒。
暗地裡,姐妹幾個竊竊私語
“大姐,你們瞧晏道友的神情,好生難得。”
“晏道友對他的道侶情深一片,真是叫人羨慕。”
“不知我等日後可能也尋到一個真心之人,也這般對待我等?”
“但願如此,依我看,介時我們幾人也要尋三個交情親厚的兄弟結為道侶才好,不然我們姐妹幾人之間的修煉必有影響。”
“我倒覺得不必刻意,倘若遇不見心儀之人,我們姐妹幾個就一心大道。”
“不錯,咱們姐妹之道並非獨行,姐妹幾人攜手同往,又何必一定要與人結為道侶?”
“這話也不錯,此前咱們姐妹幾個也一直這般打算不是?”
“隻是因著晏道友這片深情,到底還是讓你我動容了……”
“確是如此……”
這一番對話,都在姐妹幾個意識之中傳遞,同樣也不會被晏長瀾聽見。
而她們察覺到晏長瀾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切時,陡然也明白過來,這位晏道友,似乎即將就要與他的道侶相聚!
霎時間,三姐妹也都有些振奮。
這一路上,她們的好奇越來越多,現下馬上就要瞧見那個姑娘了!
終於,晏長瀾一躍自巨蟒的身上落下,又讓巨蟒纏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身上風雷光芒閃動,一瞬間洞穿空間似的,衝向了那一株遙遙就已瞧見的巨大花樹……
三姐妹屏住呼吸,也急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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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樹下,一身玄色法袍的瘦削身影靠在樹乾上,戴著一副奇異的麵具,似乎正在小憩。在這身影周圍,安靜地趴著一頭磨盤大的妖蠍,仿佛是在守護此人。
細碎的花瓣自半空落下,在這玄衣身影的周圍打了個圈兒,卻像是被什麼無形之力撥開似的,落在了另一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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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景,是一幅極為美麗的畫麵,而那高大英俊的劍修直撲過去,又堪堪地停在那玄衣身影麵前,像是怕打擾對方一番……顯然那正是他要尋找之人。
隻是……
三姐妹麵麵相覷。
好像與她們想象的不一樣……那個玄衣法袍之人,分明……
就不是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