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斑白, 身著灰青棉襖的老婦從兩位部曲身後走出,看著年老,走得也不算多快, 可每一步走地卻都是穩穩當當的。
錮於腰間的臂膀緩緩放下, 可注意力卻一直放在不遠處老婦身上是婦人卻是無知無覺, 見蘇嬤嬤徑直朝著自己走來,立即迎了上前。
蘇嬤嬤臉上帶著笑, 見到自家夫人也並未立即行禮,而是站著仔細端詳著自家夫人的麵色, 在發現夫人並沒有明顯的清減,麵色也同在雲鎮時並無太大差異後, 一路上懸著是心終於安了下來。
她又快步走到夫人麵前, 穩穩當當地屈身行禮, 笑著喚道, “夫人。”
“蘇姨。”
阮秋韻喚著, 急忙躬身扶住了蘇嬤嬤的手,帶著蘇嬤嬤站了起來, 她上下細細地打量著這位一直以來對自己多有照顧的老人家,見對方眸光清明, 精神尚好, 才緩緩鬆了一口氣。
老人家的手帶著久經風霜的粗糙,同幾月前自己第一次醒來, 握著自己輕聲安撫時一般無一,阮秋韻握著蘇嬤嬤的手,心生依賴,隻溫聲道,
“蘇姨, 這天寒地凍的時候,你怎麼來盛京了?”
“奴看了夫人給奴留的信了,看過後後便趕過來了。”蘇嬤嬤也並未多說,隻笑眯眯地道,“老奴都伺候夫人大半輩子,夫人前來看望表小姐,老奴又如何安得下心待在雲鎮呢……”
“那蘇姨那懷了身孕的小兒媳又如何,身側可有人在照料著?”
蘇嬤嬤聞言,反握著夫人的手,寬慰道,“夫人安心,奴用夫人給的那筆銀錢請了個長工的婆子,在家中照料著,奴那不成器的兒子也整日在家守著,出不了事。”
“那就好,那就好…”
阮秋韻頷首喃道,心也有些安了,其實她想要問的還有許多,諸如這般天寒地凍的時候,蘇姨一個老人家是怎麼趕路過來的,還有為什麼會被褚峻帶到自己跟前……
隻是看了看不遠處站著的人,隻覺得這滿腹的疑惑,現下卻並不是能夠解答的好時候。
春彩很快便捧著煮好的熱茶進屋了,抬眼看到立於夫人身前的老婦,先是一愣,後揚起笑,輕喚道,“夫人,茶來了。”
蘇嬤嬤的手有些冷,阮秋韻取過一杯放在她手上,讓老人家先在椅子上坐下,而後眸光才緩緩落在一側站著的男人身上。
而褚峻也望著夫人,見夫人終於將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自己身上,笑道,“這喬遷賀禮,不知夫人可還喜歡?”
阮秋韻不明白對方嘴裡說的喬遷賀禮是指蘇嬤嬤,還是指將蘇嬤嬤送到自己身側的舉動,可在確定了是蘇嬤嬤自願來盛京後,而並非被人綁來的,那滿心的猜疑也漸漸散了。
阮秋韻認真地道謝,卻見幾步外的郎君突然走近,來到自己身前俯首,眸色幽深笑道,“夫人歡喜,那我便也歡喜。”
“既如此,夫人不如把外頭的賀禮,也一並收了吧。”
外頭的賀禮?
阮秋韻怔了一瞬,卻見外頭方才已經闔上的宅門再次被打開,十數婢女手托漆盤魚貫而入,各色的飾品和衣裙置於托盤上。
首飾奪目,衣裙鮮豔。
一件件簇新的衣物整齊地堆疊著置於黑色漆盤裡,襖子,褙子,抹胸,各色的齊腰羅裙繡花長裙,還有各種各樣的鬥篷披風……
大多是些顏色鮮豔明亮的服飾,鮮亮的布料上的織秀精致秀麗,被小婢捧著這般置於日光下,熠熠生輝。
婦人徹底怔住。
……
蘇嬤嬤動作輕緩地給夫人梳理著黑亮的烏發,麵對夫人帶著關懷的輕詢,也笑著娓娓道來。
“回家沒幾日,奴就收到夫人遣人送來的銀錢了,捎東西的小廝說夫人暈倒了,奴這心裡急,對家中稍做安置,便火急火燎地便趕回府裡趕了……”
“隻可惜,還是晚了一日,奴趕回去時,夫人已經離開雲鎮了,隻留下一封書信。”
說到自己是怎樣一路來到盛京的,蘇嬤嬤手裡的動作停頓了片刻,神色有些複雜,思慮了許久,卻也並沒有瞞自家夫人,
“衛府外一直有人守著,奴收拾好行囊正準備趕路時,便有幾個高大的郎君找上了奴,說要送奴上盛京。有他們護送著,雖是冬日趕路,可這一路,也沒吃什麼苦頭……”
衛府外一直有人守著。
婦人鴉睫輕顫,漆黑柔和的眼眸怔忪地看著銅鏡裡的自己,置於膝蓋上的指尖蜷了蜷,那因為水汽而稍顯紅潤的唇瓣也在聽到這樣的話後,微白了一瞬。
手裡的牛角篦子被輕輕放下,蘇嬤嬤看著銅鏡裡越加穠麗清絕的婦人,憐惜地歎了一聲,“夫人受苦了。”
這般出色的容貌,這般柔弱平和的性情……若是那日她不曾收留下那一夥借宿的過路人,想必如今夫人還好好地待在雲鎮,也定不會遭遇這般事……蘇嬤嬤早已心知肚明,心裡越想越悲,竟忍不住老淚橫縱。
阮秋韻轉過身,忙用拇指去撫著蘇嬤嬤眼眶底下淚,隻抿唇笑著安撫道,“蘇姨何出此言,我這一路,亦是挺好的。”
夫人這是不願自己憂心。
蘇嬤嬤識地清好壞,很快眼淚也停下來了,將夫人手握住放下,看了片刻,眸色複雜。
這位夫人柔荑的食指處還帶著細細的繭,脾性對柔軟親和,卻並不自卑怯懦……是同以前那位夫人完全不一樣的脾性。
蘇嬤嬤怔怔地撫上婦人食指上那一處小小的繭,帶著些許渾濁的雙眸看著正擔憂望著自己的美貌婦人,隻徒然笑道,
“夫人……其實是不愛讀書,亦不愛筆墨的,奴進了這衛家為奴快一十年了,在夫人身側服侍亦有十數年了,也甚少見夫人提筆寫過字。”
撫著的柔嫩指尖似有些僵住。
而蘇嬤嬤卻恍若不察,隻憐惜道,“過去的便已過去了,這人活著,總是要看著以後的,無論以後如何,老奴都還是會陪伴在夫人左右的。”
青絲披散的婦人身子徹底僵住,隻抬著眼眸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老婦人,半晌都說不出話,滿腦子想著的都是一句話。
她一直是知道的
……
快到晚食的時候了,趙筠帶著翠雲,正想偷偷地從後門溜去姨母家吃飯,卻不曾想嫡母身側的李嬤嬤再一次是來到了她院子裡,請她到正院用飯。
趙筠心裡不大願意,卻也還是隻能做出樂意至極的模樣來了正院。
方案上已經擺好了膳食,方案側除了嫡母和幾位嫡兄嫡姐,還有一位,便是平日裡難得一見的父親。
這架勢讓趙筠忍不住心裡直打鼓,她小心翼翼地朝著嫡姐的方向看了一眼,卻得到了一個不甚明確的眼神,隻能朝著父親嫡母請安,請安後立即被嫡母笑著免去禮節後,心裡打著的鼓就更響了。
這是宴無好宴啊!
果不其然,在用飯時,嫡母就輕笑說道,“筠丫頭,你這幾日可有常去看望你姨母?”
來了來了。
立即將竹箸裡夾著的筍乾放進自己身前的碗裡,趙筠打起精神,抬起眼小心翼翼道,“我前幾日才去過,這兩日便沒有過去。”
夏氏聞言,眉眼微斂,有些語重心長地不讚同道,“你姨母千裡迢迢趕到盛京,身側又並無親近之人陪著,你是阮夫人的外甥女,理應得多陪陪才是。”
趙筠低眉垂目,柔聲應是。
趙盼山眉頭擰起,又瞥了眼夏氏,夏氏頓了頓,又和煦輕笑道,“不過既是我們姑娘的親姨母,也是同咱們趙家有親,及笄那日沒有招待好阮夫人,待春暖花開的時候,我便給阮夫人下帖,也好請阮夫人到我們府上一聚。”
趙筠神色頓住,抬眸看了眼正慈愛地笑著望著自己的嫡母,還有笑得異常期盼的父親,心裡不明所以,卻隻能悶悶地應了聲是。
晚食用完,又坐了一會兒,幾位郎君女郎一一離開的方案,垂首告退。
奴仆收拾著方案上的殘羹剩飯,夏氏同趙盼山緩步來到了屋裡,她看了眼身側的趙盼山,有些疑慮道,
“阮夫人脾性好,可……”夏氏朝上指了指,諱莫如深,“這般貿然邀請,會不會有些失禮?”
趙盼山坐下,接過奴仆遞上的茶水,聞言搖頭晃腦笑道,“如今阮夫人還聲名不顯,正是交好的好時候才,若是等了阮夫人將來有了大造化再交好,豈不是落了下乘。”
他飲了一口茶湯,而後有些自得地吹噓,“若非今日我回家時見著,恐怕是誰也想不到,平北王竟有一日會親自登門一婦人家中,還送上了諸多討女郎歡喜的首飾衣物呢……”
夏氏捏著帕子坐下,雖心裡還是有些不安,臉上卻是壓不住的歡喜,“這英雄難過美人關,倘若真的如老爺所說,想來這倒也是我們趙家的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