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陪伴 晉江首發(2 / 2)

原來他一直都是這麼想,所以才會這般仔細地記得那些在陳塘關受過苦的民眾。不管他們是否能理解他,不管是否有怨恨過傷害過他,都抱著歉疚之心,在他們轉世以後一一暗中保護。

“不是這樣的,三太子。”她說,看到哪吒有些驚訝地望著自己,意識到自己是用錯了稱呼,於是又改口,“三公子。”

“傷害他們的是東海,不是你。”即使這句話對真正的哪吒而言已經太晚,但她還是想說,“你不要覺得什麼責任都是你一個人應該承擔的。”

見他雖然還是沉默著,卻顯然已經放鬆不少的模樣,葉挽秋將手中最後一截頭繩係好,像是哄著百花深的孩子那樣,語調溫柔:“其實我剛才就想說,被自己在乎和保護的民眾如此對待,你會覺得生氣或傷心都是很正常的情緒。所以不用忍著,非要強迫自己覺得沒關係。有的時候,你可以適當任性一點。”

哪吒睜大眼睛望著她,似乎對這種話感到很陌生。因為其他人和葉挽秋說的完全是相反的,比如李靖就總是責罵他太過任性妄為,不知輕重收斂。

想到這裡,他心中總算湧出一陣輕鬆的寬慰,卻又習慣性將它壓下去,同時移開視線看向彆處。隻是不到片刻,他又忍不住轉回來繼續葉挽秋,表情欲言又止。

他似乎不太懂得,該怎麼坦率表達自己內心真實的情緒。這是需要學習的,更需要一個孩子從小就生長在能夠讓他感覺到安全溫暖的環境裡,才能擁有坦率的勇氣與信心。

但他顯然沒有這樣的經曆。

於是此刻,哪吒明明是有話想對她說,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隻反複抿咬著嘴唇。

最終,他從喉嚨裡憋出一句非常僵澀的:“謝謝你。”

“不客氣。”葉挽秋笑著回答,又問,“你這會兒是不是該睡覺了。”這樣差不多她也該從這個夢中醒來。

哪吒搖搖頭:“我睡不著。”

這就有點難辦了。

葉挽秋回憶著自己過往哄小妖怪睡覺的經曆,於是提議:“那我給你講個話本故事吧。”

至少這招對百花深的孩子是挺管用的。

他古怪地看她一眼,倒也沒反對。

於是葉挽秋開始搜腸刮肚,試圖從自己豐富的話本閱讀經驗裡找出一個合適的。

可惜她雖然看得多,但很大一部分都是與人間市井生活,纏綿愛情有關的類型。

畢竟她已經不是凡人了,自然對凡人寫的神仙精怪故事沒有興趣,倒是對自己以前從未接觸過的人間生活充滿好奇。

再加上哪吒是在人間長大,講那些市井生活給他聽也是無趣。於是葉挽秋最終決定給他講個自己印象深刻的愛情故事。

就是那種,他愛她,她不愛他她愛另一個他。再加上一通國仇家恨,血海深仇。最終他負她,她心死,他追悔莫及卻遍尋不得,結局隻能坐擁萬裡江山,享無邊孤獨,還在世間找來所有與她相似的女子,試圖終日麻痹自我的狗血愛情故事。

平心而論,的確很是深刻。甚至深刻到讓她提到話本,一時間首先想起來的就是這個。

好在也是在夢裡而已,不用擔心教壞小孩子的問題。

結果這樣一來,哪吒徹底睡不著了。

被氣的。

畢竟天生桀驁不馴反骨仔,聽不得這種。

剛開始他還保持著一個聽眾該有的安靜,慢慢便開始眉頭緊鎖:“那她為什麼不棄了那個男人?”

又等一陣,發現居然還沒等來轉變,他逐漸咬牙切齒:“她什麼時候殺了那個男人?”

葉挽秋揉一下他的頭:“小孩子家家的,怎麼說話這麼嚇人。”

是因為在陳塘關的童年經曆太過扭曲,所以影響到性格了嗎?

她又回想起現實中哪吒的樣子,隻覺得那是朵可望不可即的高嶺之花,倒是看不出來這幼時不加掩飾的偏激。

她一邊想著,一邊繼續往下講。然後……

沒有然後了,葉挽秋講到快結束的時候,忽然被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是葉留冬,急得尾巴都鑽出來亂晃,趴在門外慌張大喊:“阿姐!不好了,那人傀國師不見了!阿姐!”

葉挽秋原本還迷迷糊糊,聽到這話瞬間清醒過來,連忙拿過一旁的鬥篷披上,打開門:“你說什麼?景煜不見了?!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今早。”葉留冬焦急忙慌地回答,“我們到處找遍了都沒找到。爺爺又去了京城皇宮找玉陰娘娘當年有可能留下的線索,臨走時還交代今日三太子會來審問這個人傀,可他卻不見了,這下怎麼辦?”

一連串的棘手消息,讓葉挽秋簡直感覺一個頭七八個大。

但她很快穩住情緒,對葉留冬說:“百花深外就是僰道城,你立刻去找地仙問問有沒有人傀的氣息,加緊追查。”

“人傀性凶,他又是由邪術煉化而來。既然是在鎮妖樓裡被找到,那就說明他曾經犯下過不小的殺孽,並非與人無害的善類。我叫人繼續四處去找,也順便去建木樹看看,他是不是已經逃離人間了。”

“明白,阿姐。”

她三兩下換上衣裳,連頭發都來不及梳就跑出房門。身後跟著群輕盈飛舞的紙偶,正扛著發帶簪花一路追隨,儘職儘業為她將礙事的長發紮束整齊,然後乖巧掛在她肩膀與衣袖上。

然而在腳步不停地尋找了快一個時辰以後,仍舊沒有誰發現那人傀的身影。

不祥預感彌漫在葉挽秋心頭。她皺著眉尖,繼續有條不紊地安排剛回來的妖怪們去更遠的地方尋找。

末了,她忽然問:“二姐呢?”

自從那人傀國師來了以後,葉望夏整個人似乎突然性情大變,一改之前的溫和端肅,開始動不動就對那人傀打罵懲處,搞得整個百花深妖妖提心吊膽。

而對於葉望夏的所有行為與暴烈情緒,景煜都顯得非常逆來順受,不僅從不還手或躲閃,哪怕身上已經傷痕累累也絕不吭一聲。

妖怪們看不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隻希望葉望夏能消消氣,於是也紛紛把這人傀當做敵人來凶惡對待。

可當景煜真因為傷勢過重而有些不行的時候,葉望夏又會呆呆地站在原地,然後慌了神地去找葉挽秋,讓她治好景煜的傷,彆讓他真的死了。

幾次折騰下來,葉挽秋都有些迷惑了:“二姐,你到底想讓他死,還是不想?”

葉望夏慘白著一張臉,沒有說話。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過往在作為凡人時,必定和這人傀國師有過很深的淵源。隻是她不打算主動說,葉挽秋也就沒有追問過。

難道這次人傀忽然失蹤,和葉望夏有關?

葉挽秋有點為難地思考片刻,最終決定去房間找找她。

剛進去,她就看見了葉望夏。

她正獨自坐在窗邊,望著外麵花團錦簇的景象默默發呆,一動不動的身體像是已經在這裡僵硬了很久。

“二姐。”葉挽秋叫她,“景煜不見了,大家都在找。你昨天最後一次瞧見他是什麼時候?”

葉望夏沒有說話,沒有反應,隻仍舊那麼呆呆地望著窗外。她全身都被籠罩在一團淡薄到接近蒼白的晨曦裡,臉上神情平靜而空洞,看上去比任何時刻都更像一個鬼魂。

“二姐?”她又叫一聲。

葉望夏這才慢慢轉過頭來,眼神死氣沉沉:“他不在這裡了。”

什麼?

葉挽秋愣了愣,意識到:“是二姐你把他放走的?為什麼?”

“昨日爺爺離開時曾說,今天三太子會來審問他……”

“那又怎麼了?”

葉望夏沉默半晌,再次開口時,嗓音中不自覺湧出一種濃烈到嘶啞的脆弱:“六界皆知,三太子帶兵征戰,審訊罪犯皆是雷霆手段。他……我隻是覺得……他如果活著,也許對我們尋找玉陰娘娘更有利。”

“三太子是雷霆手段,但也不會是非不分便任意處刑。”

葉挽秋說著,無意間接觸到葉望夏略帶困惑的目光,莫名泛出一種沒來由的淺淺心虛,於是便轉個話頭,把重點轉到其他地方:“往日二姐也懲處責打他不少,但換個人來,二姐便如此擔心,可見掛心極了他才會將他放走。”

葉望夏閉上眼睛,表情看起來既是悲哀,也是痛恨。

“但是二姐,你可知道。爺爺當初將景煜帶回百花深,本就是將他嚴密監管在此處。如今他是三太子關注的人,卻又忽然下落不明。一旦被發現,那便是我們百花深上下失責於神界。”

“我知道……我知道。”她顫抖著吐出一口氣,臉色也漸漸不似正常那般紅潤,而是再度透出鬼身本相裡的詭異死氣,“我這就去向三太子請罪,求他不要遷怒爺爺和你們。”

說著,她就要朝外走,卻被葉挽秋一把攔下。

“二姐。”她看著葉望夏,清透杏眼中神情堅定,“你是我的姐姐,從小和爺爺一起把我帶大,是我最重視的家人。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去請罪。”

“仙箬……”

“但這件事非比尋常。我懇請二姐告訴我,你到底把他帶到哪裡去了?這樣我們還能及時把他找回來,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雖然我不知道三太子這次來是不是因為發現了什麼,所以想要找他問話。但隻要景煜如實交代他所知道的事,三太子不可能會對他怎麼樣的。”

葉望夏哆嗦著,最終回答:“我把他帶去了槊水邊境。”

聞言,葉挽秋連忙叫來竹瀝和其他幾個妖怪,讓他們趕緊去槊水邊境找人,同時不忘叮囑:“記得找人的時候也要保護好自己。”

“帝女姐姐放心吧。”竹瀝點點頭,接著又有點問,“可三太子那邊……”

“我即刻去神界,想辦法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帝女姐姐你要一個人去神界嗎?”青歌睜大眼睛,急忙道,“可是你從來沒去過,要是找不到路怎麼辦?我平時主意就多,陪帝女姐姐一起去,好歹我們兩個還能有點照應。”

葉挽秋遲疑一瞬,最終點頭:“那走吧。”